小舟眼睫毛的轻颤,像投入死寂湖面的一颗石子,漾开微弱的涟漪。
他缓缓睁开眼,茫然地打量着浴室湿冷的天花板,眼中的血丝尚未完全褪去,但那份被铭文支配的狂乱已经被一片虚脱后的清明所取代。
他试着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像是被掐断了声带。
他挣扎着坐起,看向扶着墙壁、脸色苍白如纸的苏晚萤,眼神里充满了急切。
苏晚萤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意图,将他扶出浴缸,用干毛巾裹住,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
“别急着说话,”她柔声安抚,尽管她自己左耳的世界已然陷入永恒的静默,“你的声带和神经系统刚刚经历了一次‘格式化’,需要时间恢复。”
小舟摇了摇头,伸出颤抖的右手,用指节在沙发旁的木质茶几上,敲击出短促而清晰的节律。
短、长、短。短、长。点、点、点、点。
是摩斯密码。
苏晚萤精神一振,立刻俯身倾听。
她虽然不精通,但在沈默那些庞杂的笔记中,恰好有一页专门记录了各种紧急情况下的信息传递方式。
她一边回忆,一边在脑中飞速转换。
敲击声不快,但异常坚定。
“……它们……在……争……”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苏晚萤的思绪。它们?争什么?
她立刻走到窗边,城市依旧被凌晨的黑暗笼罩,但那股足以撕裂精神的噪音洪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诡异的分裂。
她打开那台老式收音机,将频率调至公共广播波段。
电流的嘶嘶声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容正在同一个频道内野蛮地互相倾轧。
一边,是无数冤魂执念汇聚成的审判庭,用尖利的声音重播着一桩桩血案的细节,从张婉清到更早的受害者,充满了复仇的渴望与怨毒;另一边,则是深海般沉寂的空白噪音,它不发出任何有效信息,却像一堵无形的墙,一次次强行中断、覆盖那些审判的声音。
两种声音此消彼长,仿佛两个程序员在争夺同一个系统的最高权限。
苏晚萤快步冲回书房,翻开《残响自治观察录》,找到沈默绘制的那张复杂的“螺旋词汇图谱”。
图谱上,他用拓扑学的方式将所有已知的执念类型进行了归类。
她用手指划过图谱,心脏猛地一沉。
那股歇斯底里的审判声流,其频率和情感模型,完美地落在了图谱右上角的“复仇密度”区间。
而那股空白的压制性噪音,则对应着左下角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构——“和解倾向”。
残响系统内部,正在发生意识形态的分裂!
它不再是一个统一的意志,而是无数执念在争夺“最终解释权”的战场。
一部分执念想要无限追溯、审判和惩罚,另一部分,或许是源于某些逝者临终前的释然或原谅,正在试图让一切归于沉寂。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如果系统依赖的是“真实”,那谎言呢?
一个彻头彻尾的、与内心完全相悖的谎言,对于这个以“真实执念”为食的系统而言,是否等于一剂毒药?
她拿起那盘“试录001”磁带,放进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是她失声前录下的最后一句话,一句发自肺腑的真话:“我很害怕。”
扬声器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
毫无反应。
系统对这句真实的恐惧无动于衷,因为它过于“正常”,无法成为一个高强度的执念锚点。
接着,苏晚萤深吸一口气,对着录音机的麦克风,用一种刻意压制着颤抖的、冰冷的声调,说出了一句她自己都感到心痛的谎言。
“我不在乎沈默死了。”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异变陡生!
扬声器猛地爆出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锐啸叫!
书房里所有的纸页“哗”地一下无风自动,盘旋飞舞,仿佛被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气旋。
桌面上,一张空白的A4纸上,墨水瓶里的墨汁自行飞溅而出,迅速凝成一行扭曲的字迹:
“检测到矛盾情感,启动校准程序。”
成了!
苏晚萤她终于确认了——这个系统并非全知全能,它就像一个精密的、却又无比死板的逻辑引擎,它依赖“真实的情感反馈”来定位和锁定目标。
而刻意制造的、逻辑上的“情感伪距”,反而能干扰它的定位精度,甚至诱发它的“系统报错”!
她找到了对抗它的武器——伪证。
她立刻开始设局。她取出另一盘空白磁带,按下录音键。
“我背叛了沈默。”她用平稳到冷酷的声音说道,同时,她拿起桌上的手术刀,在自己的左臂上,毫不犹豫地划下第一道血痕。
剧烈的疼痛让她额头渗出冷汗,却也让她的声音因为这份痛楚而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疼痛是确保表情和声线不会出卖谎言的最佳校准器。
“我烧了他的遗书,一个字都没看。”第二道血痕。
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早就忘了他长什么样了。”第三道,第四道……
当她录完这盘充斥着弥天大谎的独白时,她的左臂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她将这盘罪恶的磁带放入那台可以接入公共广播系统的老式收音机,将频率调至全市覆盖的波段,然后按下了循环播放键。
不到十分钟,窗外,城市北区的方向,一栋废弃的教学楼猛地传出剧烈的震动。
整栋楼的玻璃在同一秒尽数爆裂,破碎的玻璃渣如同一场黑色的暴雨。
半空中,浮现出数十个半透明的人影,他们无一例外地扭曲着,发出无声的怒吼,而那愤怒的目标,正是她!
那是曾被她通过“共情”审判过的亡者们,它们被这强烈的“叛徒信号”集体激活了。
“走!”苏晚萤拉起小舟,两人迅速冲出公寓,潜入了那栋摇摇欲坠的教学楼。
地下室里,景象令人不寒而栗。
这里被构筑成一个简陋而扭曲的法庭。
地面和墙壁涂满了厚厚的、凝固的蜂蜡,其中混杂着骨灰般的黑色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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