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这份工作的热情似乎有所提升。是我的错觉吗?”
埃利诺双手背在背后,笑眼盈盈地问叶斯廷。
“或许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但我的狼骑们忽略了?”
叶斯廷坐在密室里的椅子上,任由二皇子的白狼骑将他的黑发再次漂白。他不会轻易认为对方是在赞扬他,与埃利诺相处的过程中,他认识到应该将对方的每一句话都理解成一个最阴暗的猜测,然后再以最轻描淡写的态度去击破。
“我在帝国档案库的社会身份已全部清空,仅凭自己也无法再重新建立身份,在帝国无法享有任何星律权利。如果想要在帝国境内谋求政治地位,我将付出的精力会是一个天文单位,风险与收益也相差悬殊。
“相比之下,一艘崭新的星舰和装满星舰的财富,才是唾手可得的。”
叶斯廷平静地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头银发被梳向脑后,“殿下或许可以理解为,当一条野狗逐渐适应锦衣玉食的生活,才会感受到自己此前的吠叫有多么尴尬。”
“天啊,可别这样形容自己——你还是帮了我很多忙的。”
埃利诺友善地弯着狐狸眼,眸光中的冷漠却丝毫未变,“我没想到你如今已能做到不被母后识破,看来着实下了一番苦功。等你离开太阳宫那天,你完全可以开始崭新的演艺事业了。”
“我对取悦观众没有兴趣。我所做的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能让殿下感念我的努力,赐给我更理想的新身份罢了。”叶斯廷说,“我的出生是母亲做过最失败的决策,但我不准备延续她给我设定的角色。离开太阳宫的那一刻,我将会开启属于我的新人生。而这段新人生的起点有多高,由殿下来决定。”
埃利诺轻轻挑了下眉,显然没料到叶斯廷会跟他说这些话。
“我真高兴听见你告诉我这些。”埃利诺微笑道,“你刚进宫时那副无所欲求的姿态,着实让我头疼了半天——若有可能,我还是愿意跟你成为盟友,而非仇敌。你可以告诉我除了星舰和财富,还想要什么。等我们分别的时候,我好一并赠予给你。”
“我希望成为一艘探索舰的舰长,到宇宙的未勘察区域去。”叶斯廷说,“如无必要,我不想再接近帝国,也不愿被帝国的任何人找到或接触。在没有人认识我,乃至没有人类的地方开始新生。”
埃利诺微微眯起眼,似乎在评判他的话是否真诚。帝国二皇子拥有与生俱来的洞察天赋,而在离宫与各个贵族领主交涉的经历中,他的这一天赋被打磨得更强。
但他
没有感受到任何对方在说谎的迹象。
除非对方已修炼得比那些大贵族更炉火纯青,否则就是这些话的确发自真心。
“很合理的请求。于是他说,“我会为你准备好属于你的探索舰。父王马上就要从战场回宫,虽然我会全力杜绝这样的情况出现,但我希望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下,你与他正面遭遇时,我们的秘密依旧能维持得滴水不漏。
“我能做到以您的身份,向皇后殿下忏悔自己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全有赖于您最终采纳我的建议,将您与皇后殿下相处时的画面录制下来。
叶斯廷仍然语气冷淡,将左眼的单片眼镜佩戴好,“您向我下达禁止接触皇室成员的禁令,然而您平日却对殿下们关爱有加,这样的相悖之处也迟早会招致怀疑。
从镜子里,他清楚地看见埃利诺眸中闪过凶光。
叶斯廷知道埃利诺是个竞争心极强、野心勃勃的人,他当初给叶斯廷的理由是他想玩个游戏,但实际叶斯廷知道,他想利用所有可用时间发展自己的实力,直至能与皇长女公平竞争。
同时,埃利诺作为第二王储的身份太敏感,需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完成这件事,避免被有心人利用离间,造成不同派别的党争。
但他的软肋也跟野心一样来得明显。
叶斯廷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这让埃利诺不得不时刻挣扎在自己的野心和家人的安危之间。
……当然后来,他终于用更加残酷的手段使这两者成功平衡。
但至少目前为止,埃利诺还只是一个不甘屈居于皇姐之下的好胜小孩而已。
“那你想怎样?
埃利诺眉眼弯弯,语调平和地问道。
“我只是在想,为了让我早日离开皇宫,或许您可以把我在密室的时间一定程度上利用起来。叶斯廷淡淡地说,竭力掩饰自己平淡面孔下的真实心思,“譬如在殿下的视线范围内,以宫廷侍官的身份,观察您与他人的相处方式。即便最优秀的演员,也很难在仅有文字记录的情况下,凭想象模仿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埃利诺看着他,很明显陷入沉思。
他固然生性多疑,但还不至于对自己不自信到让叶斯廷在自己的眼皮下伤害家人。
叶斯廷提出的方案姑且可以算合理,于是最后他说:“我考虑一下。
卡拉古先帝回宫后,叶斯廷以自己的优良表现争取到更多在密室外活动的时间。
他偶尔会被允许戴着侍官的面具出现在埃利诺身边——二皇子殿
下本来就有很多这样的全息面具,是为了让他带白狼偷溜出宫时使用的。
当然,范围仅限于埃利诺的寝宫,且埃利诺本人必须在场。
二皇子是个对家人以外的人相当冷酷的人,对寝宫内的侍官要求极尽严苛。
当然,他对自己的要求才是帝国第一严苛的。
埃利诺的书房窗口可以远远看见叶卡的宫殿,只要发现叶卡的宫殿还有亮灯的痕迹,他就绝不可能从帝国语法或经济课程中离开,回到自己的卧室去。
叶卡因其杰出的机甲天赋,被公认为百年难有的战斗天才,于是埃利诺打发叶斯廷去那些在他看来无用的文学历史课,自己则混入王都的防御基地勤学苦练,哪怕当时他的年龄还未达到驾驶机甲的标准。
……但叶斯廷不是为了这些才提出近距离观察的建议。
“哥哥~哥哥~”小尼禄在他的脚底下缠来缠去,简直像根被拉成长条的猫,“哥哥抱我~哥哥给我念书~”
埃利诺扶着自己的白狼骑,不然随时会被小尼禄绊得四脚朝天。
“弟弟,这像什么样子?赶快站直。”
轻斥未果,他只好抄着小尼禄的腋下,把这个黏人精从地上抱起来,“最近怎么老往我的寝宫跑?嗯?整日游手好闲,等离开幼儿园你就知道——”
埃利诺的单片眼镜上被贴了朵红花,侧脸也被小尼禄湿漉漉的吻糊上口水。
他不得不沉默片刻,身旁的白狼骑见状,立刻替他擦干脸,再把小红花贴回小尼禄的脸蛋上。
“以前还没有这么黏人。”
埃利诺一边颠着怀里的小猫崽,一边疑惑地朝白狼骑咕哝,“怎么回事?”
而叶斯廷安静地站在书房角落。
在无人注意到他时,他轻轻闭上眼,幻想那些湿漉漉的吻是落在自己的脸上,幻想自己臂弯里的温度和重量。
面对生命中第一个给他带去温度的人,即便只是这样做,都能让他觉得异常满足。
他知道自己是在明目张胆地行窃,窃取着小尼禄给埃利诺的温情。
可他无法自拔。
就像一个生来饥寒交迫的人,头一次发现这世上竟真的存在温热火种,于是如濒死求生一般,不顾一切地想要贴近纠缠。
“殿下,陛下敕令,你应该去议事厅旁听政务了。”
埃利诺的白狼骑在他身边低声提醒。
埃利诺颠着小尼禄的手一顿,眉眼间闪过不舍之色。
然而小尼禄迅速从他的停顿中觉察出
什么,两手立刻抱住埃利诺的脖子,嗫嚅说:
“你说过要给我念完诺瓦的故事的。你自己说好的。”
埃利诺转过身子,不易察觉地瞪了叶斯廷一眼。
他试图把小尼禄放下来。但小尼禄不肯,在他怀里哼哼唧唧。
“你说过的……哥哥怎么骗我……”
“弟弟,一直在闹什么?回寝宫好好陪母后去,我现在有正事要处理。”
大概是埃利诺的语气有些急,小尼禄愕然地看他,红眼睛迅速开始酝酿湿意。
“姨姨们不让我去找母后。她们说母后生病,叫我自己在秋千旁边站着不准动。尼禄站得脚好疼,不想再站了,偷偷跑出来找哥哥,哥哥又赶我回去……”
小尼禄的第一滴眼泪盈在眼睫上时,埃利诺就破防了。他眼神微沉,冷冷朝尼禄身后的狼骑们说:
“怎么回事?你们觉得自己的职责仅限于在寝宫外戒守,是吗?”
没等狼骑们跪地请罪,他又果断下令:“不必了。现在马上回母后寝宫,监视每一名侍女的言谈。等我旁听完议会,回来再根据密报内容‘处理’她们。”
随后,他遣走所有寝宫侍官,只让自己的狼骑在内部把守。
在太阳宫内让叶斯廷与自己同时存在,对埃利诺来说是相当冒险的。
但他依然找了个借口,把小尼禄留在书房,然后朝叶斯廷使眼色,让他跟自己一起离开。
等到书房门被再次推开时,再进来的,就是眉眼温存的叶斯廷了。
“抱歉,尼禄。刚刚是我太凶了。”
他蹲下来,用双手捧着小尼禄的脸蛋,很认真地把每一滴泪珠擦去,“尼禄不适合哭鼻子哦。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朋友,就应该比每个人都幸福快乐,是不是?”
“……哥哥,尼禄最喜欢你了……”
他把蹭进自己怀里的小尼禄抱紧,手臂因再次成功偷窃而微微发抖。
是的,他就是个小偷。小偷又何妨?这就是埃利诺欠他的。
他不信仰众神,所以绝不忏悔,绝不负罪。
“对了,什么是‘处理’姨姨啊?”小尼禄在他怀里仰头问,“是帮姨姨维修什么东西的意思吗?”
“唔。就是看谁照顾母后照顾得最好,为了表扬她,就让她回家跟家人在一起的意思。尼禄往后见不到她们,就知道她们已经回家去了。”
叶斯廷轻描淡写地说,同时小心地脱下小尼禄的鞋袜,“尼禄的脚还在疼吗?我看看怎么样了。”
小尼禄举着一对被罚站得又红又肿的脚丫子,一边让叶斯廷给自己用药膏揉,一边发自内心地为别人庆贺:
“那太好了!姨姨们肯定更喜欢跟家人住在一起。说不定她们也有像哥哥一样好的哥哥!”
叶斯廷笑笑,并不出声。
他涂着药,头一回体验心脏隐隐抽疼的感觉。疼痛里,还有一股无能为力的难过和恨意。
真恨不得把所有无故伤害小尼禄的人都丢进湖里才好。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刻,他的想法才会跟埃利诺完全同频。
“……‘诺瓦的心就像金子一样发光,把树上的小鸟和小松鼠都引来了。小松鼠在问,诺瓦诺瓦,你为什么在哭泣呀?要是有坏人来,我帮诺瓦赶走他……’”
叶斯廷抱着小尼禄在壁炉边念书。
每次他念书的时候,小尼禄就会直愣愣地看着他,连眼睛都不眨,小表情还会随着故事情节变化。
叶斯廷太喜欢被他这样注视。所以总在故事有点挠心的地方,故意放慢语速,让小尼禄急得乌乌叫。
他感觉心中那个森冷的冰窟,正在小尼禄的目光里一点点消融。
变成春天的原野,变成温暖的湖与海,将他的心脏暖融融地浸泡。
下午,等埃利诺的白狼骑敲门进来,他便立刻会意,起身对小尼禄说:
“哥哥想留下来陪你,所以把重要的事情全都推掉了。尼禄别跟别人说在这里见过我,要不然哥哥会挨骂的。这是我们的约定,好不好?”
“噢!”小尼禄立刻好乖地点头,“尼禄不会让哥哥挨骂的……”
还悄声请求书房里的其他狼骑,“你们也千万不要说哦。”
在书房外跟埃利诺交换身份时,他看见埃利诺眼中明显多了一丝赞赏。
隔日,叶斯廷以侍官身份出现在宫中时,无意看见埃利诺正在审阅皇后侍女的名单。
本该在寝宫中值勤的众多狼骑,今天却不见人影,估计是已经在去往“处理”的路上了。
叶斯廷看见一些熟悉的名字,脑子迅速开始飞转。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回头提醒埃利诺:
“殿下,如果您让我背忆的宫廷人员关系图没有出错的话,这些侍女存在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或多或少,都能与鲁铂特勋爵扯上关系。”
埃利诺的眼神肉眼可见锐利起来。
他阴沉着脸,仔细看过一遍名单,又抬眼看看叶斯廷。
但他不告诉叶斯廷对或不对,只冷冷眯起那对狐狸眼,似笑非笑道
:“你的工作范围难道包括搜集宫廷情报么?”
叶斯廷于是默然离开回到昏暗的密室里去。
当他在太阳宫度过12岁的春天时帝国皇后溘然长逝。
叶斯廷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密室里对这件事并不知情结果偶然来到皇家学院才听说小尼禄现在竟然不吃不喝谁劝也不听每天只趴在母后的床上哭泣。
他难以形容那一刻心脏的剧烈抽痛。
但他不能就这样冲到皇后寝宫去以至于在埃利诺回宫时他头一回掩饰不了尖锐的指责口吻:
“所以这就是您对待家人的方式殿下?尼禄还那么小您却只顾自己出宫游历让他一个人住在至亲丧生的地方任由他被思亲的痛楚折磨?看来尼禄身边的侍官如今又能获得您的信任了?”
“好了够了。”
埃利诺紧紧按着额角难掩头疼带来的暴躁。
但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生气。
“我出发前就已经跟四弟和三妹说过了让尼禄在他们宫中轮流居住。谁知他们居然没能把尼禄接走——”
“在他们宫中轮流居住?”叶斯廷毫不退让“您作为兄长的责任呢殿下?只因为尼禄有可能影响您的替身方案所以将他推给更年幼的弟弟妹妹?”
“——注意你的说话态度。”
埃利诺的白狼骑上前一步硬邦邦打断他。
埃利诺抬手制止自己的白狼。
他仍然不适地皱着眉说:“最近我离宫的频率会很高尼禄确实不适合跟我同住。母后突然病逝鲁铂特那个混账又——”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能让叶斯廷听见的内容便迅速止住话头。
但是沉默半晌他还是低声询问:
“狼骑的报告说尼禄一直躺在母后床上也不肯吃饭。是真的吗?”
叶斯廷冷冷:“殿下为何不能亲自去确认?我想任何一个皇家医官无需看报告都能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吗?”
埃利诺的白狼骑握住枪把
埃利诺沉默着把白狼骑的枪把按住然后动身前往皇后寝宫。
叶斯廷在密室快速踱步足足踱了五个小时。
等到密室门再度开启时他冲到门前却只看到了埃利诺难掩挫败的脸。
“……劝不动。”帝国二皇子难得低声下气别开脸道“或者你去试试?”
又嘱咐狼骑:“看好他。”
叶斯廷冲进皇后
卧房时,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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