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尺寸罢了,过去邵代柔做得太多太多,她常在后宅子里走动,替夫人小姐们做衣裳的时候多些,替老爷小公子们量得也不少。
是以她一开始没有料到,替卫勋量身,竟然会是如此作难的一件事。
头一件难处在将将进门时便跳了出来,坏了,这番要做衣的提议全然临时起意,需要使到的木径尺和裁衣尺都不在手边,该怎么办才好?
邵代柔低头琢磨着,琢磨得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急得快要纵出来。
鬼使神差的,鬼迷心窍的,说起没带尺的事,她徐徐揭起几分娇憨的目光,“也不妨事,我用手比过就是,横竖做得多了,心里头有数,左不过差几分,等绣成绣片后我再量一次,到时比照着身量再改过。”
显然,她撒谎了。
她对尺寸心中有数是不假,可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家去拿了尺再来,以手作尺粗估量,任何一个缝工绣娘听了恐怕都要跳出来痛骂她不识行规。
气氛一霎间沉寂下来,是惊到他了?
沉默可真难捱啊,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在斟酌什么?是不是在想怎么拒绝才不至于让她丢透脸面?
可事已至此,脸面什么的都不去想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蒙着鼻子哄眼睛硬着头皮说下去。
她想她的耳朵应当是极红了,烫得炙人,嗓音因由不明地颤抖起来,声音愈发低了:“若是你信得过我。”
可见做姑娘跟做寡妇的时候是真有诸多不同啊……旁的人她是不晓得,反正她是当真被她自个儿的生猛吓了一大跳。哪怕她那嫁过的一回实际上如同没嫁,还是叫她生出了许多变数。换作是在闺中当姑娘的时候,她可绝对想也想不到自己将来竟然敢如此狂放。
脑袋羞惭垂下去,捣乱的碎发在腮畔扫来荡去,晃得人心慌意乱,晃得人心猿意马,她只好抬手去挽。
卫勋视线不自觉随着那只手起伏,她的手并不小巧,也不细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粗糙,和书中“柔夷”之类的美妙描述毫不沾边,却毫不费力叫他品出一份异乎于寻常的美来。
他当然是不愿应下的,与她是否真有以手眼做尺的能力无关,就是不能,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都绝对不当答应。
澎湃的情绪从来不能从他脸上窥见,他用平静到几乎毫无波澜的目光看着她,看她迟迟抬起头来望他,一双眼睛里起了茫茫的雾,颧骨最高处染上两片绯红,只低低问他:
“你——可是信我啊?”
是不愿,还是不该?
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在土崩瓦解,然而他的态度疏离又客气,应有的礼貌和尊敬一样不缺,淡淡道:“大嫂是行家里手,我自然信得过大嫂的手艺。”
他神情语气都称得上是镇定,无比镇定,冷静的语言将一切描述成可堪昭彰的信任和尊重。
“那我……先量衣长。”邵代柔磨磨蹭蹭蹭到他面前,都要抬手了,忽然顿了顿,转身回到门口,又是一阵充满迟疑的停顿,才慢慢地,将留了一条缝隙的门合拢。
略显干涩的门板粗重的碰撞出声,窗外飘进的喧嚣声逐一远去,屋子里静得像一汪沉水,又仿佛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在搅弄着这潭水,让一个接一个的漩涡幽幽地荡起来。
越是摇摆在晦暗不明的边界线上,态度就越要坚定坚决不偏不倚,卫勋俨然公事公办般抬了抬臂:
“大嫂请。”
邵代柔也不输人的,轻轻回了一句“得罪了”,便直截上了手。
刚开始还咬着唇装腔作势,直到量到臂展,指尖从紧实偾张的肩膀上按压上去,布料浅浅陷下一个窝,手指往下一捺一捺划过,在布料上荡起一浪一浪的纹,浪花脱离布料的隔阂拍到岸上,毫无阻隔贴上拇指的第二关节。
他的手是滚烫的、粗糙的,常年把握冷硬的兵器,摩擦出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的茧。
她抬头去望他,只见一层无动于衷的冰冷面庞,只像一张覆上的面具——
当然是面具,底下热血早已沸腾,只能用结冰的湖面强作掩饰。
卫勋承认自己不是圣人,从来都不是,他的本质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人食五谷,七情六欲,只能尽量克制着晦暗咸湿的那一部分,他觉得邵代柔是信任他的,在这份弥足珍贵的信任之下,一些难以克制的本能觉醒显得是那么的龌龊且不合时宜,他绝不想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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