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打了个照面,跟前杵着个看了就难受的李老七虎视眈眈,再没有多余的话聊,邵代柔便跟着钱嫂子去了。
人都走了很久,卫勋一调头,看见李老七的视线还远远黏在那素色的背影上。
“七爷。”卫勋冷声叫他。
“啊!”李老七低低惊叫一声,仿佛这才回魂,“啊呀,将军,这边请,您这边走。我们乡下小地方,屋子寒酸得很,让您见笑了。”
卫勋不是在衣食住行上讲究的人,往日行军更是挑剔不得,多么破烂的地方都住过,原本自然是随主人家安排就好。
前头李老七正作揖展示着左右两排的屋子,咧着大黄牙讨好地笑着,“将军,您赏脸瞧瞧,我们李家哪间屋子能得您青眼,算是它三生有幸了。”
面上殷勤得很,可是仍有一线余光从垂花门的花框缝隙里追了过去,向着邵代柔的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从李老七一时没来得及收回的灼热里,一份男人对女人的贪婪显而易见。
风雪将将停歇,卫勋的脑海中不知觉浮现出邵代柔那瘦削在风中晃荡的身躯,和那张比皑皑白雪还要苍白的脸。
他抵达李家宗祠的时候,其实正撞上李家族人在言语为难邵代柔,但卫勋没有开口为她说话,他能为她一时解围,却没法护她长远,若是当时他为她说话斥责他人,难保不会有人记恨在心,等他走后,等待邵代柔的恐怕是更加艰辛的将来。
一个外姓女人,在大宅门里生存,背后还没有男人撑腰,生活必定存在种种可以预料和难以预料的苦。
这一刻,卫勋又撞上了属于邵代柔的另一种不易。
因为自小长在疆场上的缘故,卫勋见多了生生死死,心境难免受到波及,在生与死面前,许多迂腐古板的教条对他能产生的影响有限。他深知寡妇在这世道上过得多艰难,倘或邵代柔有心再嫁,倘或邵代柔需要他帮助,他定然会欣然施以力所能及的援手。
但是如果有男人怀揣着恶意觊觎邵代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为了已逝的义兄,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卫勋回想起方才碰面时邵代柔的反应,看来李老七还没做出实质性的举动,至少还没让她有所察觉。
眼下没凭没据,再者,兴许李老七什么都不会做。
卫勋掀眸四顾,目光所及之处,是一间与内院仅隔了屏门的小屋,若是相安无事自然是最好,假如——他是想,假如,发生了什么意外,呼救声能够传得过来。
李老七还在咧着大嘴谄媚笑道:“将军,您请掌一掌,有哪间倘或还过得去的,即便有人住的也不碍事,我立刻命人给您挪地儿。”
视线落在一座孤零零的临墙小屋上,卫勋抬手指过去,“这间。”
“啊?”李老七一头雾水回头看过去,再难以置信回头看回来,想来想去也不晓得为什么贵人偏偏挑了这间无论是大小还是采光通风都最差的屋子,不说旁的,就连窗框都因常年未修缮而摇摇欲坠。
李老七诧异地盯着房子看了几回,迟疑地觑着卫勋的脸色解释道:“不敢瞒将军,那间屋子先头倒是住人的,只是老宅长久没人来了,管事的私自挪用了屋子,现在是当外库房使的,堆放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自然了,收拾一下当然也是能住的,只是怕委屈了您……”
“不打紧。”卫勋笃定道,“就这间。”
视线再一次穿过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的垂花门,尽管没有实实在在的身影,他知道那扇门后面有谁。
护一时算一时吧。
*
卫勋挑选的住处就离她的屋子仅有一堵墙之隔的事,邵代柔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跟着钱嫂子左兜右转到了住处,一间暗乎乎的小屋子,推开门,迎面一股子久未住人的霉味。
绕过用瓦片垫了脚的屏风,邵代柔使了点力气把上窗支了起来,带着凉意的风从花框里吹进来,支摘窗的机关统统有年头了,被冬日的尖风吹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暗、小、霉臭、老旧,抛开以上种种窘迫的点不说,邵代柔对这间屋子倒没什么不满意的,最好的就是左右不邻人。
对她来说,只要不跟李家人住得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就是大好的轻省事一件。
这样想起来,还能带着松快了不少的心情去审视屋内的陈设,一张架子床,一方桌案,一个鼓墩,一个杌凳,巴掌大的屋子里一眼能望全。
邵代柔刚在狭窄的屋子里转了两圈,回身便见钱嫂子从外头拎了个茶吊子进来,往桌上一放,就两臂往袖子里一揣,整个人歪歪扭扭斜抵在门框上,没好气地假模假式问道:“大奶奶可还有什么吩咐啊?”
“你与我打一盆清水来。”邵代柔说。
“噢……”钱嫂子不情不愿领命去了,背过身后,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的。
邵代柔只当没听见,自己把床铺了。
没一会儿钱嫂子端着个变了形的铜盆回来了,盆里的水一路走一路往外晃,撒了一路的水痕,最终往桌上重重一搁,好大“砰”一声。
李家吩咐钱嫂子在伺候邵代柔起居,但钱嫂子是再不肯做旁的活计了,放下铜盆便懒懒散散地说道:“大奶奶哭踊一夜了,早些歇着吧。贵人恐怕都觉轻,我就守在房门外,您有什么吩咐,推开窗使唤一声就是。”
说完,不等邵代柔回答,自个儿就摆着衣袖大摇大摆走了。
邵代柔追到窗边去,往外探了半边身子瞧,只看见了一堵光秃秃的墙,哪儿还有钱嫂子的影子!
还好她也没指望过钱嫂子,她没有使唤丫头的习惯,也着实累得够呛,用清水简单擦过脸就打算安置了。
在烟熏火燎里硬哭了一晚上,又出了那样多的岔子,现在整个人头晕脑胀的,两个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声,脱了衣裳上|榻,累得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不停浮现出那个黑得骇人的巨大棺椁,还有浓郁得挥之不去的诡异臭味。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凭白生出了鬼,大白天的,总感觉屋里有一些悉簇的动静,可是再偏了耳朵仔细听去,又似乎没有了。
声音响了又停,停了且响,邵代柔就在那若有似无的响动中反反复复把心揪起来再沉下去,她晓得宅子年头久了又长久没人住,蛇虫鼠蚁一个都少不了,叮嘱自己别多心。可是,再听着听着,一声踢到木板的声响清脆得很,听起来竟然像是真真切切的。
邵代柔一把掀开被子,忍无可忍坐起来,决心把每一块垫子都掀开来瞧瞧,非要把自己的疑心病治好不可。
凭着记忆循着声响传来的方向仔细找过去,追着追着追到了床底下,邵代柔毛骨悚然地杵在床边,刚打算埋下去捉老鼠,乍一下被突然想起的“砰砰砰”的大力拍门声吓了一跳。
“大奶奶!你歇下没?我进来了啊!”
咋咋呼呼的,是钱嫂子。
“来了。”正巧邵代柔已经起身了,便罩上褙子趿拉上绣鞋去开门。
一开门,钱嫂子抵在门口,肩上挎着一个小包袱,重是肯定不重的,钱嫂子却在那儿哼哧哼哧大喘气,卸下来的包袱直接往邵代柔怀里一塞,眉毛一挑便着急邀功道:“我刚走过外门去找我男人,您猜怎么着?正遇上门房在跟大奶奶娘家人攀扯呢!说是给大奶奶送的换洗衣物,门房说今儿可忙,找不到人手跑腿送东西。幸好是遇上了我,才肯给奶奶把东西捎进来,您说巧不巧!”
这么一会儿功夫,钱嫂子显然已经把刚才作保会在院里候着邵代柔吩咐的大话给忘了。
钱嫂子是半点不惧邵代柔的,一个没根基的小寡妇,再过一百年也当不了李家的家,于是钱嫂子斜眼一压,眼睛长条条眯起来,半笑半压的嘴角叫人分不清是在称赞还是讥讽:“要我说,大奶奶果真是打京城来的精贵人儿,不过小住几日罢了,也要送这么多东西来使,我们乡下人家的奶奶可没这么多事。”
邵代柔拿了包袱想关门,钱嫂子却怪了,不像方才那样急匆匆调头就走,反倒像一尊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眼巴巴地盯着她。
脑子一转,邵代柔晓得了,这是在讨要赏钱。
过去钱嫂子话里外挤兑她,她从来懒得跟一个婆子计较口舌,可这回不一样,邵代柔真真是恼恨透了她,原本就不讨喜,做分内事还要讨赏钱,当钱财是那么好赚的?
她猛地将脸沉下来,横瞪钱嫂子一眼,学着阴阳怪气的口吻反击回去:“钱嫂子这话说的,乡下人家和乡下人家也大有不同,但凡读过书晓得些道理的人家,自然都是要讲究些的。你少见些嘛,倒也是人之常情,以后不晓得的事情倒是多少遮掩些才好,省得总有那讨人嫌的嚼舌根,日日恨人有笑人无的,平白添了些口舌笑话。”
统共打过几年交道了,这还是钱嫂子头一回听邵代柔说这么长一短话,蠢笨仆妇脑子又笨得转不过弯来,两只眼睛木愣愣地盯着邵代柔,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邵代柔怀里抱着包袱,轻巧抬腿一勾,门一关,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过了好一会儿,钱嫂子大概齐是反应过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被隔绝在大门外。
但那又怎么样呢,钱嫂子指桑骂槐骂了一阵,只不过是对着冷冰冰的门自讨个了没趣,过会子就自己走了。
屋里的邵代柔将茶吊子拿开,包袱摆在桌上摊开,一准是妹妹宝珠背着家里偷偷给她捎的,
除了她自己个儿的换洗衣物之外,还有她手头上正在赶工做的针黹,除了同屋住的宝珠,家中其他人都不晓得。
最上头的这件是给何主簿家的小姐做的寝衣。
何家老太太今年年头上去了,全家老少披麻戴孝的,好几年不能有一点色彩。偏偏年轻小姑娘爱美,喜爱娇俏的颜色,便琢磨着做几件鲜亮的寝衣,睡觉时在闺房里穿一穿,横竖也没人看见。
只是这样的事情吧……做是可以做的,说是说不得的,自然不好到街上找店头里的正经绣娘做,便寻上了私底下走跳接活计的邵代柔。
何家小姐挑了一块桃红色的布料,其实颜色并算不得出挑,兴许是天气的缘故吧,布料叠在邵代柔孝期的穿戴上头,在一片萧瑟的惨白里简直红得有些刺眼。
横竖睡也睡不着,邵代柔干脆点起了灯,绣凳搬过来,靠在桌边做起了针线。
到底是乏的,黹着黹着,眼前的针脚开始重影儿,脑袋里昏昏欲睡,手上完全凭借着熟练在动作。
突然眼前一道黑影晃过,嘴巴被人从身后一把用力捂住,土腥气糊了满嘴,邵代柔惊得差点丢了魂,头顶上传来一阵嘶哑的男人声音:“想活命就闭上嘴!”
*
一切都要从敞开的垂花门说起。
由于这几日李家陆陆续续有人住进老宅,为了便宜搬运东西,内外院子之间的门长时间大敞着,有进出的家仆也查不过来。
李家是本地大户,旁支多得数都数不清,亲戚间勉强还互相认得,长工短仆就更多了,进进出出的,就是打了照面也不认得,如此这般,简直就窃贼梦寐以求的大好机会。
这个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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