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气喘吁吁的女人,巧的是,都可以算是没有男人,有也可以当作是没有。三个可怜人,全都披着头散着发,血混着沙土,分不清到底是谁受的伤,至少心都是痛的,这一点倒没什么不同。
邵代柔木然地放着空,即便狼狈至此,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恨张家大娘,当然是不能怪秋姨娘的,这件事究竟是谁错了呢?她感觉到一种名为相煎何急的痛楚,却说不出来。
亲手造就了这一切的张展匆匆赶来,拼命挤开人群,大喊:“住手!娘!你住手!”
张家大娘原本已跌坐在街边台阶上哭,一见到命根儿子,不知什么邪火蹭一下冲着头顶就重燃起来,一下跃起来,眼中竟比方才还要狠戾:“我儿不要过来!你中了邪,我晓得,不要怕,让为娘的替你打死这个狐狸精转世!”
邵代柔顾不得浑身摔断似的疼痛,像疯了一样跳起来拽住张家大娘的头发,“你休想再动我家姨娘!”
张家大娘被迫停下来,与邵代柔扭打在一块。
两个女人这厢纠缠着,给了张展一个扑跪拦在张家大娘面前的机会,他苦苦哀求道:“娘!我对秋娘子是真心的,求求娘成全我们!”
邵代柔突然心生一计,从张家大娘头上顺势抽出一根银簪,一把抵在张展那焦急的脸上,冲张家大娘高喊一声站住,“你要再碰我家姨娘一下,我就划花他的脸!我看他顶着一张毁了的面容,还如何去考功名!”
一嗓子嘹得周遭一片哗然,邵代柔眼前都乱了,匆匆一扫,彷佛有一千一万根手指在嫌恶地对她指指点点。
从今天起,她悍妇的名声恐怕就要传遍青山县城了,但她不在乎,在乎也没有办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通红的眼眶狠狠瞪着前方。
这一招果真制住了张家大娘,她半步不敢再往秋姨娘的方向去,恨得很了,提起脚来踹着紧抱着她双腿的张展,到底舍不得用力气,一下痛哭失声:“我上辈子到底是杀过人还是放过火,先是遇上你爹那个诨冤家,又生下你这个逆子!好,好好好,我再不管你,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自然是气话,张家大娘一生都指着这个儿子活,不认他,她的诰命夫人如何当得,晚年又如何安享。
没有办法的,张家大娘最后到底是被儿子劝住,吭哧吭哧坐在街边边抹泪边骂街。
秋姨娘有些不知所措的犹豫着,还是缓慢地走到她身边去,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丝,怯怯叫了句:“大娘,你听我说……”
张家大娘怒等双目纵起来,蛮力一把将她推开:“你不要叫我!我引狼入室,高攀不起你秋大娘子!”
满是挫败的火星子在张家大娘眼底灰败跳动着,她恨铁不成钢瞪了张展一眼,愤愤推开熙攘人群,拂袖大步而去。
秋姨娘本就肤色白皙,如今脸上更透着一股苍凉的惨白,如果不是邵代柔勉力搀着,恐怕早就在寒风里倒下。
邵代柔两手将她扶着,实在气不过,拿眼睛恨着在旁满脸讷讷不知如何是好的张展,讥讽道:“展官人,这便是你的打算?”
张展早已面红耳赤,两只手都不知道作何摆放,支支吾吾道:“我,我不……不是,我……我早晨出门前向我娘袒露决心,是想告诉她我张展此生绝不娶他人,我没想到我娘竟——”
邵代柔恨得牙痒痒:“是,你就没想过你娘会来寻我家姨娘晦气?你就没想过我家姨娘该怎样面对我父亲和母亲?你就没想过我家姨娘一个女人,今后如何在街坊四邻口中立足?”
她方才过度耗损了力气,嗓门高不起来,却说得张展一节一节将脊梁骨低下去。
邵代柔冷脸盯着他,声声刺骨:“你没有,你没为我家姨娘考虑过后果,你自以为感天动地,只成全了你自己的一脉深情。”
张展自知莽撞犯了错,哑口无言,垂着脑袋挨着骂。邵代柔还欲再说,袖子被从旁轻轻扯了扯,秋姨娘低声劝道:“不要说了,我们进去吧。”
秋姨娘目含哀求,这一刻,邵代柔竟也有些体会到张家大娘方才被张展拦下时的那种痛心,她晓得秋姨娘心疼他,心疼他一路从书堂来,想必是跑得太急,连鞋都跑丢了一只,读书人向来讲究,衣冠齐整是最基本的,衣衫不整丢的不止是颜面,还是风骨。
她忽然间也泄了气,算了罢,骂有什么用?情字难缠,人各有命,难道她就该情牵卫勋?都该被唾骂的,这不也正是情一字所迷人之处。
邵代柔摇着头叹息,什么都不再说,自己往门里去,留得他们在后头分别。
不晓得后来秋姨娘和张展又说了什么,匆匆几句话几句话便离去。留得张展站在原地对着门框里遥遥望来,少年人依旧满目痴情。
*
冬日光线微弱的屋子里,母女俩对坐在榻上。
“疼不疼?”秋姨娘眼里沁着泪,仔细用沾湿水的帕子为邵代柔擦拭手臂上的抓痕。
疼是有些疼的,到这个时候都无关紧要了,邵代柔侧身坐着,抿抿唇,干巴巴问道:“母亲人呢?”
“夫人上洛湖楼设了一桌席面请奉礼郎夫人,想托奉礼郎夫人为宝珠说媒,天不亮就雇了车去,掐算着时辰,约莫要敲过三更才能到。”
秋姨娘像是很怕她还生气的样子,不住去觑着她的神色,连说话也小心翼翼的。
说气,邵代柔自然是气的,可是没想好到底该气谁,对秋姨娘的更多是心疼,总之离高兴是差得远,带着满腔复杂的心绪去睐一睐身旁的秋姨娘,迎面见红红的一双眼里流着盈盈的亮光。
在此之前,邵代柔一直感觉秋姨娘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单论面容,秋姨娘绝对是邵代柔这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然而较真去回忆,想起的竟然只剩下苦闷的面与绝望的眼,大概就是从京城死里逃生那一回,她就像是被谁抽去了魂,总是虚弱疲惫地微笑着,默默站在秦夫人身后,用宽大古朴的衣裳遮住往日迷人的身姿。
邵代柔对着陌生的眼底流光愣了愣,忽然间意识到,尽管秋姨娘对张展从未积极回应过,但那些推拒里应当多少是有情的。
于是气恼是半点也没了,只能垂头搓着膝头嗟叹,除了造化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兴许是她心底也藏着一个绝不应当的人的缘故,她不仅没觉得不应当,反倒是替秋姨娘松了一口气,庆幸秋姨娘的心还活着。
这个问题,对男人来说,恐怕甚至不能称之为问题,无论失去的对象是妻是妾还是一夜风流,都有大把的法子为他们解脱。
说到妻,就譬如李老七,熊氏的尸身还未下葬,就有媒人迫不及待登门为他说亲。
如果说是妾,那就更容易了,不管邵平叔是为着什么远了秋姨娘,留间屋子给口饭吃都被外人赞一句有情有义,更有甚者,一旦对姬妾失去兴趣,动辄发卖、送人,或是由着她们在后宅的风雨里不明不白死去。
再不济,男人只消花上几个钱,便能到街巷行院里买到一夜新鲜。
而女人呢,女人一旦失去某个男人的青睐,难道就只配在无望的漫长等待中枯萎凋零?就只能守着一间没有温度的空屋孤独看着年华逝去?一个贞字到底值几两,女人的贞是谁的贞,又贞给谁瞧?
秋姨娘不晓得她沉默间竟想了这样多,见她垂着脑袋长久沉闷不语,以为她还气得狠,咬唇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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