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礼漏夜敲门,却不想正赶上卫勋在房中听奏报,底下人战战兢兢:“……应该是晓得我们在盯着,王府门口进进出出的车马箱笼全是幌子,等我们的人发现时,他人早已出城。”
卫勋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问:“按脚程估算,现在人当在何处?”
“距青山县应当不足十里。”
“来者不善啊。”
卫勋听着像是笑了声,眼底却没有笑意。
在京里派出的是明哨,不是尖儿手或夜不收,况且那人是陈府小王爷,并非等闲之辈,会被察觉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罚还是要罚。
“自去领罚。”
卫勋头也没抬。
“是!”
底下人打拱抱拳,几步退出走廊外。
房中只剩下卫勋郑礼二人。
大事当前,原先想说的那点风月早被郑礼抛在脑后,忙上前询问:“先头可是说的陈府小王爷?”
“是。”卫勋颔首,并未出言询问郑礼的来意。
之前邵代柔贴近替他拂开衣领上的枯叶,理智看来,是有些不顾后果的莽撞,然而这份莽撞却令他再一次被她的勇敢与冒进所吸引,若不是当时他太过沉浸当中,一定能及时发现,除了被她拨乱的心弦之外,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
是因为有人在远处目睹。
经年的敏锐直觉几乎已经成为本能,目睹者的身形在他心神不定时都被牢牢刻画在脑海里,事后甚至不需要回忆,显然是毛慧娘和她身边的奶母。
既然如此,那么郑礼夜半来访也是意料之中了。
反正闭门闭户只有兄弟二人,说话也不必顾忌,郑礼忧心忡忡问道:“你说,这回圣上为何指派陈府小王爷随军同行?说起来不过是一介纨绔,但我思来想去,实在觉得没那么简单。”
卫勋摇头,“陈府小王爷此人,看似随性不羁,实则心思深沉,不容小觑。”
郑礼听罢,更是愁眉不展,“你看人从来比我准,你若说是,那必定如此。那就更是要防,倘或明刀明枪来倒是不怕,他陈府小王爷再是能耐,还能打得过你卫二爷?我就怕他来阴的,小二爷,你此去与他一路同行,饭食酒水千千万万要当心。”
未尽之语,是怕陈府小王爷暗中给卫勋下毒。
卫勋曾听过关于陈府小王爷的些许坊间传闻,面色凝沉道:“死亦无惧,我只怕死得窝囊,死后无颜仰寻卫家先烈。”
传闻中,这位陈府小王爷曾经因勾阑间争风吃醋的小事与人结仇,于是千方百计找来某种药粉,买通龟奴下在饭食中,令人不知不觉服下。被下毒者自此性情大变,多疑多幻,最为骇人的是此药成瘾,而且无法摆脱,终会将人变成一具为了求药不顾廉耻的行尸走肉,众叛亲离。
郑礼十分了解卫勋的为人,如果纯粹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那么即使是亲近如他,卫勋也绝不会提。
“败类!”
郑礼两眼愤懑,腮帮子鼓得死紧,怒骂道,“为什么要干这等事?费这么大劲,一气儿弄死了倒不干脆?!”
“等等,你是说……”郑礼面露震悚盯住卫勋,“你担心,小王爷会对你下那种药?”
郑礼原先没想那么多。
圣心难测是真,关于圣上钦点卫勋前往西剌平都城之乱一事,朝中是众说纷纭,有像郑礼这般猜想陈府小王爷是打算趁乱杀卫勋的,自然还有许多人有别的设想——
譬如金县令使了银子在京里探查卫勋消息的那位推官,就认为圣上此番钦点是因为看重,至于莫名其妙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陈府小王爷督军……嗐,不过是想叫一位纨绔皇亲国戚长一长见识,试图拉人迷途知返罢了。
卫勋毕竟身在此山中,所感所想要更复杂些,将其中厉害剖与郑礼听,“也只是猜测而已。”
“混账!真是混账!”郑礼又气又急,在房中绕着方桌团团转,几圈陀螺,猛地停下,“方才令官忽而召我,圣上下旨命我暂为代管卫家军一事——你是不是早就晓得了?”
卫勋点点头,“大约只比你早几个时辰,不算太早。”
郑礼怔住,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半天憋出来一个扭曲的苦笑,肩沉沉塌下去,“看来是要奔着让你我兄弟反目去了。”
“由你去,我比任何人都放心。”卫勋却像是风轻云淡,反倒出言宽慰他,“因为我知道,只要卫家军在你手里,若我向你求援,你必定会应。”
郑礼眼眶发红,当即跪下,隐忍道:“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彼此间缄默半刻,卫勋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调头看向他:“你先起来,我正好有话要交代你。”
他这番彷佛交代后事的口吻让郑礼登时警惕起来:“别,小二爷,你该不会要说什么丧气话吧?”
卫勋看过来,烛火倒影在眼底跃动,他眼里却深沉如海,嗓音低且重:“若我此去无回——”
郑礼急得直接蹦起来跳脚,“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你别瞎说!”
“情况紧急,你先听我说完。”卫勋语气寻常,说出的话却凝重万分,“你既是毛家婿,毛丈膝下唯有独女,你与毛丈相商,他必然会举家之力助你。万望你尽量周旋,务必将卫家军握于手中。”
郑礼连连摆手后退,“小二爷,你别说这些,我听不得。我告诉你,现在我是圣命难为,只要你从西剌回来的当日,我一刻不歇就将人全都交还给你。你晓得的,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只想接着给慧娘当她毛家赘婿。”
卫勋并不多言,只冷静看着他,那眼神竟沉敛如带刀光剑影,坚毅是有十足力量的,迫使人不得不臣服。
郑礼强低下头,说不,连说了好几声不,“我不行,我真不行,我算什么东西,就一街头杂碎,哪里有本事管得住卫家军——”
“实在托不住,便让卫家军散了吧。”
卫勋说道。
郑礼惊愕得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地看向卫勋:“此话怎讲!卫家百年基业,你……我——”
卫勋就坐在那里,身披一半烛光一半阴影,身影被沉默的烛火拉长。他从来都是一个喜怒不如何形于色的人,是以郑礼并辨不出其中是否有意志消沉的颜色,只能听他徐徐长叹一声,
“天地四季都有轮回,何况区区一支军队。”
旋即便是无尽的沉默,如鲠在喉。
郑礼忽然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往事。
也是像现在一样寒冷的冬天,他那时还小,也不晓得老子娘姓甚名谁,只知道家里人都死光了,于是成日混迹在街头,跟一帮同样衣着破烂的半大孩子打架。
这一日也没什么不同,方才经过了一辆极致精美的马车,一位富贵小少爷倚靠着车窗,怀里的叭儿狗嘴里掉下来了半块熏肉,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车轮滚滚,冒着被碾压丧命的风险,一群眼冒金光的孩子一窝蜂扑了过去。
街角的破庙旁观着世上每一份凄苦,每个人来历不同,却又如此相似,在所有孩子都吃不饱穿不暖的凄凉境况下,郑礼竟然还生得异常高大,仗着体壮优势,撞开其他人,一把抓起黑乎乎的熏肉,连嚼都没嚼,混着灰土便囫囵吞咽下肚。
这下好了,刚才还各自为政的孩子们全都集中火力,拳头像雨点一般朝他落下来。
痛是痛的,然而痛得麻木,从而连痛都显得有些无关紧要了起来,让他就连被救的时候都显得有些茫然。
“小子,你还挺能打。”
在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跟如今的卫勋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那人笑着问他:“哎,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当时郑礼只有一身莽劲,没有任何技巧可言,打几个孩子还凑合,对付练家子就完全不够看了,被拎着后脖子离了地。
但他不服输,心里是惧的,面上硬顶着,撅得像头骡子,大声道:“你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郑厮是也!”
那体面官人并未恼怒,反倒把他放下来,客客气气抱拳一礼:“原来是郑小官人,失敬失敬。”
“那你叫什么?”郑礼反嘴顶回去。
“我叫卫沧。”卫沧单刀直入,“你有些拳脚本事,愿不愿意跟我走?”
“跟你走,有饭吃?”说着,郑礼肚子就一阵咕噜咕噜叫唤,让他当即脸像猴子屁股一般红。
卫沧爽朗大笑道:“别的没有,馒头管够。”
就这样,郑礼被卫家大爷带回了军营。
从此,他有食物可以饱腹,有床铺可以睡觉,还有了一位看似严厉实则也很凶悍的女师傅卫娘子,哦,他还有了名字,从此再也不是谁都可以来狠踹一脚的郑厮儿。
他是军爷郑礼。
时间快得都让他反应不过来,他在战场上送走了一生的恩人卫沧,然后卫公卫娘子老来得子,郑礼迎来了小二爷的出生。
不知不觉小二爷就长大了,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稳重、可靠,他接替了卫娘子和卫沧的班,扛着卫家军继续往前走。
善事是照旧没停过,卫家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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