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桦死死盯着床头的奔马图绣屏,震惊、恐惧、不敢置信,各种情绪夹杂着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把她淹没、冲垮。
《奔马图》是季子墨的得意之作,看得如珍似宝。当年,水清桦为了在季子墨生辰上给他一个惊喜,借口赏鉴这幅画,偷偷花了近一年时间,照着画绣出一幅桌屏。
一幅画需要多少笔,每一笔又需要多少针。夜晚,她把孩子哄睡,架起绣架,净手焚香,一股喜悦充盈心头,好像虚空岁月都变成有形,而她心中那份情也有了寄托。灯前影下,一针续一针,一行接一行,终用心头血熬制成这幅作品。
她清楚地记得,季子墨生辰当天,她把绣屏送到他手中时,他眼眸中溢满惊喜与欣赏,惊喜她竟这样懂他,欣赏她竟有这样的才华。
那道目光,是她记忆里最美的瞬间。
她的记忆,停留在她死前,三个女儿守在她床头哭泣。她意识模糊,已是强弩之末,却仍然吊着最后一口气,季子墨还没来,她怎肯离去?
直到下人面带难色地来传话,当天是唐家老夫人的寿辰,三爷一大早就匆匆去了唐家,已经差人去请了,但从鄂城县回家,马车还要走一个半时辰。
她已经苦苦撑了一天,一个半时辰,她等不到了。
更何况“唐家”二字,再次重创她的心房。
带着失望、灰心、不甘,她终于放弃了,在震天的哭声中沉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中奋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床头的奔马图绣屏!这绣屏自从八年前送出,被季子墨珍藏在书房里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但现在它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
还有她睡的这个房间,墙壁最外层的泥有些剥落,屋内的家具都是些旧物,漆色已经磨损,露出岁月的痕迹。垂在眼前的帐幔由麻布制成,被风吹动打到脸上,有些毛刺刺的。
这不是她临死前住的芙蓉园,而是多年前季家败落时住的玉泉镇老宅!
震惊之下她想要坐起来,下身传来一阵刺痛。
她苦笑着瘫倒回床上,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已经经历过三次。
面前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重生了,就重生在生下第三个女儿季薇的产床上,此刻她只有二十四岁,嫁入季家七年。
临终和重生,这天上地下的两个场景,隔了整整一世,对她来说却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
她的心砰砰乱跳,惊骇无比。
痛,浑身痛,每块骨头都痛。意外早产,身体已是不堪重负,重生带来的震惊又是一重,她心力交瘁。惟有翻腾的情绪撕扯着她,令她不得安生。
“娘!娘!”
谁在哭喊?她艰难地扭过头,只见长女季菲和次女季蕊扑到了床边。眼前的季菲只有六岁的样子,小小的个子,满头的汗,头发一绺一绺黏在额头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见她,季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她大喊:“娘!娘!”
季蕊看见姐姐哭,也跟着嚎啕起来。
帘子一掀,水清桦的亲娘李大娘走了进来,臂弯里抱着刚出生的季薇。李大娘长叹一声:“又是一个女儿,你可怎么向婆家交代哟!”
水清桦看着年轻许多的亲娘,五味杂陈。亲娘对她一向不算疼爱,但今天多亏了亲娘,她才没有早早就去鬼门关报道,浪费一个重生机会。
这天正是小姑子季子云远嫁的日子,一家人出城送亲,水清桦因有身孕留在家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劳累过度,突然动了胎气。家里只有六岁的季菲和三岁的季蕊,两个孩子见娘亲腹痛不止,吓得哇哇大哭。还是菲儿机灵,那么小的孩子,叫了个婆子带着,一路跌跌撞撞摸回了外祖家,叫来外祖母。好在水清桦已经生过两胎,过程虽然凶险,最终还是平安产下了季薇。生完之后人就晕了过去,吓得菲儿又好一阵哭喊。而水清桦苏醒之时,就是重生之际。
水清桦不理会李大娘的感叹,她终于回来了,可以亲自照看三个女儿长大,有什么比这更幸福、更圆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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