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高门下的白幡无风自动，像悬在半空的魂。
纪明霞站在人群中央，她不敢低头。
“摄政王。”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摄政王这是要抗旨吗？”
陆逍抬眼：“臣不敢。只是先皇后隐瞒身份，欺瞒先帝，臣近日才得了确凿证据。若先帝知道公主身上流着胡人的血……恐怕也不会愿意传位给公主。”
堂外挤满了人。百姓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
纪明霞向前一步，手中明黄圣旨哗地展开：“母亲出身江南赵氏，族谱户籍，乡邻证言，哪样查不到？摄政王早不提晚不提，偏在我拿出先帝遗诏时发难。”她目光扫过陆逍，又扫过堂外黑压压的人头，“是怕我登了基，你这摄政王就当不成了吧？”
话音落，周遭静得骇人。只有火盆里纸钱的哔剥声，一下又一下。
陆逍垂下眼睫，“证据是家母过世后，整理遗物时偶然所得。”他声音低下去，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公主，我父亲是侍奉几代君王的老臣，如今发妻新丧，公主一定要在此时此刻论个究竟吗，难道连哭一场的时辰都不能给么？”
这话戳中了什么，人群里起了窸窣的议论，有人叹气，有人摇头。
纪明霞忽然笑了，笑声很轻，“看来今日这满座之人，连先帝亲笔都不认了。北虞这是要变天了，从此天下只知陆氏。”
陆朝仪道：“公主慎言！”
忠义侯急急插话，额上冒了层薄汗，“纵有疑虑，也该先遵遗诏扶持公主登基，疼得什么？旁的什么日后再查不迟......”
“侯爷说得轻巧。”陆逍截断他，声音陡然转厉，“胡人与我北虞征战百年，边关多少冤魂？若公主真有胡人血脉，难不成要我等向仇敌之后跪拜称臣？”
一直扶着棺椁的陆朝仪忽然晃了晃。老相国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声音嘶哑：“够了。今日是内子丧仪。请诸位给老朽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可他拦不住。人群开始往前涌，官兵横着长矛拦，却拦不住那些窃窃的私。他们或许不懂朝政，但懂胡人意味着什么。恨意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靶子。
纪明霞不能漏窃，她高声喝问：“好，清者自清，日后摄政王若拿不出证据，那就是诛九族也不为过的罪名。”
她将圣旨的卷轴重新收好，“今日，我只问一句，摄政王大人可有反心，相国大人，可以有反心？”
陆朝仪看着这一切，忽然惨笑一声。他回头抚摸棺椁：“公主言重了，我已辞官多日，实在不必称我为相。”
“不想我陆朝仪……临了临了……居然被扣上想要谋反的帽子。”
纪明霞不退不让，只是玩味的看了一眼陆逍。
老相国怔了怔，目光也在儿子脸上停留一瞬，又移回棺椁。然后，毫无征兆地，他朝棺角撞去。
“父亲！”陆逍扑上去。
纪明霞看见他的动作很快，极快，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父亲衣袖的那一刹，他顿了顿。
就那么一霎。
沉闷的撞击声，像砸在每个人心上。
血从花白的鬓角涌出来，溅在幡布上，晕开一朵朵狰狞的涟漪。陆朝仪的身子软下去，倒在妻子棺椁旁。
相府的门前死寂了一瞬，随即炸开。
尖叫，哭喊，推搡……官兵拼命拦着要冲进来的人群，陆逍跪倒在父亲身边，肩膀颤抖。
可就在一片混乱中，纪明霞分明看见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父亲！还不去请医官！”陆逍已经跪倒在地。
纪明霞胃里一阵翻搅，这种感觉她初至战场都未曾有过。
她捧着圣旨站在原地，忽然觉得那明黄绸缎重若千斤。直到太傅孟昭匆匆赶来，她才重重地递过去：“太傅，此物请您公证。”
孟昭展开圣旨，手有些抖。良久，他合上卷轴，叹息般道：“确是先帝亲笔……公主先回宫吧，此地不宜久留，若公主血脉无异，老臣必将择吉日护公主登基。”
回宫的轿辇颠得厉害，纪明霞掀帘回望。
相府上下一片哀寂。
陆朝仪也死了，他真的用自己的命全了这生前身后名。
她对弄权之人没有同情，只是强撑着让自己冷静。
今日发生这一切，只有可能是陆逍提前准备好的，陈家一开始就是陆逍的人...陆逍又用了一次请君入瓮，和她刚回京之时如出一辙。
计谋并没有多精明，不过是他手中筹码更多。
她吸一口气。
血脉之事，倒也不是毫无转机，父皇告诉她母亲出身的之时，曾说这世界上最后掌握证据的人已经被带到土里，如果是这样的话，陆逍手中做的应该是伪证。
所以父皇想过这种情况发生，早就告诉她不必为此事烦忧。
她突然有些不寒而栗。父亲能在当年九位皇子中成为唯一存活下来的那个人。还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写母亲的家谱祖籍。那他真的会如此无用吗？这么多年昏聩庸懦到底是在自保还是他本就是个废人。
也许北虞早就从根子上烂了，没有陆逍，也会有别人。
轿辇在彩绮阁前停下。意料之外，守卫没有增多，反而比平日更少。
天鹤在廊下踱步，见她回来，一个箭步冲上来：“你去哪儿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纪明霞摇摇头：“没事。”
天鹤忙上前搭脉，她眉头紧锁，半晌才松开：“没事就好，我给你备了安神的汤药，好生歇息吧。”
纪明霞更衣躺着榻上，耳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药端来时，热气氤氲，她一饮而尽，说道：“感觉这药比往常甜。”
“我看你是当药罐子当惯了。”天鹤接过空碗，“早些歇息。”
不知是不是安神药起了作用，天还没黑，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纪明霞只觉得耳边声音嘈杂，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很重，手指也没法动弹，像有人往她骨髓里灌了铅。她挣扎着想喊，喉咙却发不出声，意识浮浮沉沉，像要溺亡的人。
手腕与脚踝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勒的人生疼，她没停止挣扎，反倒试着让更自己更疼些，逼自己清醒。
终于，她强睁开眼。
烛光有些刺眼，朦胧间，她对上陆逍那双眼。
陆逍换了身大红的衣衫，鲜亮的颜色衬得他面色惨白。原本温润的人，如今倒有三分形同鬼魅。
“醒了？”他抬眼，声音平静得像在闲谈，“看来那孩子药量下轻了。”
纪明霞咬牙，试着动动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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