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傻站着了，顾兄，快进屋把粥吃了。”说话间，俞七已端着食案去而复返，绕过二人往屋里进。
甫一进屋，便见床榻之上收拾得齐整，不由惊叹道：“敢情迟迟不开门是在整理屋子啊，顾兄，你也太讲究了。”
搁下食案，他便大呼小叫地往榻边走去，摸着平滑的褥子啧啧称奇，再抬眼，目光扫过地上的木盆，“咦”了声，“刚夸你讲究，怎的衣裳反倒闷在水里？再不捞起来晾晒，可得沤坏了。”
说罢，探手便要朝那木盆伸去。
顾连舟见状心头猛地一跳。
那盆中浸着的正是他换下的贴身寝衣，如何能让人碰得？
“且慢！”他当即抢上前去，步履匆忙间险些带倒一旁的椅凳，只急急伸手按住盆沿，指尖触到冰凉的木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他借着侧身遮挡，不动声色地将木盆往角落里又挪了几寸，这才稍稍定神，语气里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几件脏衣……还未来得及盥洗，不敢劳烦俞兄动手。”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近乎恳求道：“俞兄你，你先去忙自己的事罢，我有些私己话，想同师兄单独说。”
俞七怔了一瞬，旋即面目扭曲，拔高了嗓门：“私己话？怎的，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么？好你个顾四，想我几次三番替你热饭，这会儿倒拿我当外人，跟我还有小秘密了，你可真行啊。”
一旁静立不语的宋岐灵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眉头微挑，“既是秘密，那便关乎天机门内务，俞兄，见谅啊。”
见这两人“沆瀣一气”，将自己排挤在外的嘴脸，俞七再也绷不住了，甩着袖子便往门口走去，临了忿忿撂下话：“成，你们聊，我找柳行川去！”
脚步声渐远，隐约还能听见他不满的嘟囔：“一个个的，都神神秘秘的，八成心里有鬼……”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宋岐灵忙关上门，转身朝顾连舟走去，“你说，昨夜那妖入了你的梦？”
“是。”顾连舟点头，踱步行至桌案旁，抽出竹凳招呼宋岐灵坐下，自个儿则拾起勺子喝起了粥。
诚如俞七所言，这温了几回的白粥已然成了糊糊，在口中与舌头打架，顾连舟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其咽下，艰难开口道：“他名唤‘岁阴’，与我本为一体，只是如今吞噬了太多妖气，他的力量逐渐增强，便有了同我交谈的契机。”
宋岐灵将他的话反复咀嚼，仍是不解：“何为一体？”
“便是字面的意思。”一碗粥匆匆下肚，顾连舟擦了擦嘴角，却仍觉腹中饥饿，视线扫过桌案上的茶壶，伸手拿过，替自己倒了杯冷茶。
看着师弟一杯接着一杯饮茶，宋岐灵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抬手摁住他继续倒茶的动作，紧张道：“师弟，你怎么了？”
顾连舟顺着她的力道放下茶壶，亦茫然道：“我也不知……我只觉得好饿，从未有过的饿，好像怎么也吃不饱似的。”
若是从前，宋岐灵只当他是单纯的饥饿，可一想到他昨夜遭遇了那事，她不禁心头一沉……这怕不止是对食物的渴求。
“师弟。”她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你是不是又想吞噬妖气了？”
他似乎已混淆了身为人应有的饥饱与属于妖物对妖气的贪婪。
闻言，顾连舟倏尔想起岁阴对他说的话，下意识便点了点头：“应当是。”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
坦白对妖气的渴望，倒真像坐实了他妖物的秉性，师兄会如何看待他？
果然，只见师兄的眼中滚过一丝愁云，“这可不妙啊。”
“师兄，我……”
却听宋岐灵继续道：“这山里可没有那么多的妖气供你进食，若是再耽搁下去，你岂不是要把青云溪吃空？”
顾连舟：“……”
这是眼下该担心的事么？
可莫名地，紧绷的心弦却为之一松。
师兄并未对岁阴的来历刨根究底，也没有用惊惧或厌恶的眼神看他，只是在担心他会不会饿。
心头一暖，他索性顺势而下：“正如师兄所言，那妖对我的影响颇深，所幸他并无害人之意，只是想多食些纯净的大妖来增强自身，想来我这般异常的饥饿，正是受他所驱。”
屋里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须臾，宋岐灵忽然“噗嗤”笑出了声，她将师弟认真紧绷的模样看了又看，只觉得有趣，“师弟，你似乎向我透露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啊……”
顾连舟见她嬉笑的模样，有些焦急道：“师兄，我认真的，并非同你开玩笑。”
宋岐灵渐渐敛了笑意。
她盯着师弟认真的模样，心头莫名一颤，半晌，向前倾了倾身，郑重道：“我明白，当务之急，是找到克制这异常饥饿的法子，吃饭也好，吃妖也罢，莫要让旁人察觉出端倪才是。”
顾连舟垂下眼帘，低声应道：“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
今日的午膳格外丰盛。
正中一盆山菌炖鸡，汤色浓白，鲜香四溢，一旁搭配着山椒炒菌子和一大盘俞七念叨许久的干锅兔肉。
几人围坐于木桌旁，修明笑着启开一坛泥封的陈酿，醇厚的酒香顿时在小院弥漫开来。
他给每人都斟满一碗，柳岱接过酒碗，挑眉笑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连你这般珍藏的佳酿都舍得拿出来？”
修明黝黑的面庞透出些微绯红，他搓了搓手，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欢喜：“我、我媳妇儿有喜了。”
“铛啷——”
俞七嘴里的兔肉应声掉回碗里，他瞠目结舌，半晌才找回声音：“你、你什么时候成的亲？我们怎的半点不知！”
柳岱刚入口的酒险些喷了出来，呛得他连咳几声，就连一向沉稳的顾连舟执筷的手也微微一顿，目光略带讶异地投向修明。
修明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与她自幼相识，算是师兄妹……去年我加冠之后，师父便为我们主了婚。”
他说着，情绪愈发激动，习惯性地抬手就往身旁柳岱肩上一搡，“其实也本想告诉大伙儿，就是一直没找着机会。”
他这一下力道没控制住，柳岱猝不及防被推得猛地一歪，险些栽下隼条凳。
长凳另一端的宋岐灵正听得入神，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凳脚一翘，短促的惊呼声中，直直向后倒去。
电光石火间，坐于近旁的顾连舟已探身而至，手臂迅捷而稳当地揽过她的后腰，将她捞回原处。
一瞬间，两人贴得极近。
宋岐灵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胳膊，隔着薄衫，几乎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和底下微微紧绷的肌肉线条。
短暂的接触一触即分，师弟很快松开了手，面不改色道了句“小心”。
惊愕过后，众人哄堂大笑。
俞七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修明哥，你报喜便报喜，怎的还把人给掀翻了？”
柳岱亦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地笑骂：“好大的力气，想来这汉子是羞恼了，不如同我们说说，你们夫妻二人谁先表露的情谊？”
修明一张黑脸霎时红到了耳根，他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胡扯什么！再瞎问，这坛酒你们可别想喝了！”
这番窘迫的模样着实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引得众人笑得更欢。
席间气氛重新热络起来，酒碗相碰叮当作响，笑语不断。
顾连舟因着那难言的饥饿，席间添了三四回饭，柳岱见他胃口大开，只当是伤势好转，不由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看来恢复得不错，总算叫人放心些。”
宋岐灵在一旁听得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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