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何生尘恼了。
“我连命都豁出去了,还有什么问题?”他没好气道,“是了,你还得想想如何给东宫递个平安信,免得你那太子忧思成疾,耽误了社稷大业。”
“你脑子里的女子,除了男人,就不能装点别的?”卫逾之轻叹一声,觉得他阴阳怪气的本事,不去当言官死谏实在是可惜了。
她耐着性子解释:“我说的问题,是路。从这里到离朝大营,中间隔着虞城防线,隔着两军交战之地,隔着离朝自己的重重关卡。你我二人,如何过去?”
“废话。”何生尘蹙眉,“自然是等离军攻破虞城,他们自会接管城池。届时我们留在城中,待李玄入城时,岂不是更容易接近?”
“不可。”卫逾之断然否决,“虞城一破,玉石俱焚。城中数万百姓,岂不成了刀下鱼肉?若能早一日取他性命,离军便早一日退兵。这是万千条性命,不是棋局上的子。”
何生尘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嗤笑:“卫姑娘心怀天下,何某佩服。只是你我要如何越过两军阵前那片死地?离军巡骑不是瞎子,宸朝守军也不会放行。”
“要不然,就去找那个孙敬?”他出了个主意,“他可是虞城司马,一定有门路。”
卫逾之为难,“不行。”
“这也不行?!”
“我害怕他会上报,殿下若是知道,怕是会立刻派人接我回去。”
何生尘只觉得胸口发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待如何?插翅飞过去不成?”
“我们不飞。”卫逾之忽的想到了什么,“我们‘渡’过去。”
“什么?”
“你可还记得,你我初遇那晚,你是如何来到宸朝境内的?”
“初遇?”何生尘自言自语。
那个暴雨夜,颠簸的马车,偷渡的人马。
“你是说王长勇他们?”他恍然。
“不错。那些常年行走在边境暗道上的人,他们有办法绕过官卡,有门路穿越封锁。既然当年能将你从离朝运过来,如今也一定有办法,将我们运过去。”
—
虞城以北三十里,荒山古栈道尽头。
王长勇坐在马背上,背影比十年前更显精悍。他偶尔回头瞥一眼车内,目光扫过何生尘,终究没多问什么。
“何公子。”他递进水囊,“过了前头,便是离朝地界。”
他下了马,从怀中摸出两枚乌木令牌,递过来:“离朝境内三河镇有家昌茂驿,掌柜姓马。见此令牌,他会安排你们往北去。”
卫逾之接过令牌,抬眼,“王大哥不同行?”
“规矩如此。送到边界,两不相干。后头的事,昌茂驿的人会接手。”
他说得轻描淡写,卫逾之心中却明镜似的。这“过山风”的生意能做十几年,靠的便是这等滴水不漏的章法。每一段路由不同的人接手,纵使其中一环出事,也牵连不到根本。
何生尘沉默地站在一旁。从踏上这条隐秘栈道起,他的话便少得出奇。
“何公子。”王长勇忽然拍了拍他的肩,“令尊当年于王某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委屈你了。”
何生尘微微一颤,仍是没有言语。
卫逾之看在眼里,心中暗道难怪王长勇愿冒这般风险,何家当年布下的善缘,竟在此刻结了果。
队伍中有个五大三粗汉子,她记得他,当年在马车上咋咋呼呼的“大胡子”,如今胡子剃了,人也沉稳许多。
他牵来两匹毛色混杂的矮脚马,挠挠头道:“干粮和水囊备足了,够你们撑到河东镇。”
卫逾之拱手:“多谢诸位。”
“姑娘客气。”王长勇摆了摆手,翻身上马,“山高水长,就此别过。愿二位一路顺遂。”
说罢,他拨转马头,一行七八人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没入山林,旷野忽地静下来。
—
离朝地界的山更嶙峋,风更凛冽。
卫逾之换上一身早就准备好的离朝服饰,又在脸上抹了些灰土,掩去清丽的轮廓。
“如何?”
何生尘正摩挲着身上衣裳的面料,闻言,嘀咕了一句:“本来就不是倾国倾城,现在更不起眼了。”
“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卫逾之闻言反而笑了,“从此刻起,我是游医‘余姑娘’,你是我的哑巴学徒阿尘。”
何生尘皱眉:“为何是哑巴?”
“你这嘴迟早要出事,”卫逾之系好药箱背带,翻身上马,“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何生尘抿紧唇,冷哼一声,也上了马。
半日后,二人抵达河东镇。
这镇子比想象中热闹。许是因为靠近前线,往来兵卒、商贾、流民混杂,卫逾之领略了一番离朝人的风土人情,何生尘则更加沉默寡言。
昌茂驿的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姓马,左颊有道寸许长的刀疤。
他验过乌木令牌,什么也没问,只将二人安置在后院厢房。
是夜,卫逾之独自来到前堂。马掌柜正在灯下对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余姑娘有事?”
“打听个人。”卫逾之在柜台前坐下,指尖蘸了茶水,在木板上写了个“李”字。
马掌柜拨算盘的手一顿,抬眼看她,“姑娘问这个作甚?”
“悬壶之人,总想多些见识。”卫逾之笑了笑,“若能近观天颜,也是造化。”
“呵。”马掌柜嗤笑一声,合上账本,“马某只做生意,不问缘由。你要打听的,出门左转第三条巷子,有家酒肆,里头自有消息灵通的。”
卫逾之道了谢,即刻前往那酒肆。酒肆外头幌子破旧,里头却人声鼎沸。她要了壶浊酒,拣了个角落坐下。
邻桌几个兵卒正喝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地吹嘘:
“陛下这回御驾亲征,定要踏平宸朝!听说那个太子吓得早逃回长安了!”
“可不是?前日我听兵营的兄弟说,陛下巡营,那气势,嘿!绝对让那些宸朝人吓得屁滚尿流!就是头风又犯了,疼得杀了好几个医官。”
“算算日子,陛下也该到了,我听说啊,三日后,大军就要抵达镇北十里外。再往南走,就到了战场了。若是陛下那时头风发作,岂不是自乱阵脚?”
“我听说啊,前几日营里还张榜寻医呢!重赏!”
“天子之疾,岂是乡野郎中能治的?说来也怪,陛下怎么就害了这种病?不会真的是传闻中的……”
“嘘!小声点!这事能乱说?”
卫逾之垂着眼,默默饮酒,连饮三杯,她起身结账,心里已有了大概。
回到客栈厢房,何生尘正看着窗外发呆。
“有门路了。”卫逾之掩上门,将酒肆听来的消息一一道出。
“你要混进军营?太险。李玄身边太医如云,纵使头风难愈,也未必会信外来医者。”何生尘摇头。
“所以,得让他不得不信。”卫逾之狡黠的眨眨眼,“李玄弑父篡位之事,离朝民间讳莫如深,但军中却未必没有议论。”
“你要散播流言?”
卫逾之冷笑,“是应验。”
“离朝人信狐仙,信报应。若李玄途经之处,夜夜有狐鸣凄厉,再说些‘弑父者天谴’的谶语。你说,他那头风,会不会发作得更厉害些?届时军医无可奈何,就该你我出场了。”
何生尘倒抽一口凉气:“你疯了!军中戒备森严,你如何接近?又如何学狐鸣?”
卫逾之从袖中取出一支三寸长的竹哨,置于唇边。
“嘘——”
一道凄厉幽怨的尖啸,从竹哨中迸出。那声音三分像狐,七分像鬼,在狭小厢房里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
何生尘脸色发白,用手指着她,“你连这个都会?!”
“东宫无事时,跟驯兽的内侍学的。”卫逾之收起竹哨,“本是小技,没想到能用在此处。”
“你看你是师从陈胜吴广。”何生尘挑眉。
“何公子博古通今。”卫逾之突然吹灭了烛火,“不过他们是‘篝火狐鸣,曰大楚兴,陈胜王’,我这是‘夜夜狐鸣,曰弑父者,天谴之’。”
她说着,竟真的模仿出一声幽怨狐声,在漆黑的夜晚更显诡异。何生尘被她一吓,险些从木凳上跌下去。
“哈!”卫逾之计谋得逞,顽劣一笑,“看来我学的挺像。”
何生尘被她噎得一时无言,半晌才道:“你还有心思玩笑。”
“苦中作乐罢。”卫逾之回望宸朝方向,“成与不成,总要试试。”
—
接下来的日子,离军没了宁日。
每每入夜后,卫逾之便换上夜行衣,凭着轻功掠上离军安营的山崖。她伏在巨石后,竹哨抵唇,一声声狐鸣便从那高处飘下来,忽东忽西,时远时近。
有时她学母狐唤崽,凄切哀婉;有时学公狐争斗,尖利暴戾。
最瘆人的是子夜时分,她混着风声,吹出两声狐啸,紧接着,便掐着嗓子,将那句“弑父者,天谴之”遥遥送出。
那声音飘飘忽忽,不知何处来,亦不知何处去。
她看见巡夜的兵卒猛地停步,惊恐四顾;看见营帐里钻出睡眼惺忪的军士,惶惶然望向黑黢黢的山影;甚至有一次,她瞧见一个年轻兵卒扑通跪倒,冲着狐鸣方向砰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卫逾之伏在冰冷的石头上,竟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不消两日,流言已如野火燎原。连河东镇的行人都开始议论纷纷,更不用说酒肆的兵卒了。
“听说没?昨夜陛下帐前的守卫,亲耳听见狐狸说话了!”
“说什么?”
说先帝冤魂不散,附在狐狸身上,来找索命了!”
嘶,你可别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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