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宋昭宁在村口水泥砌起的小卖铺买了一包售价最贵的云烟和2.5元的打火机。
火机不是防风款,烧过焦黄烟草时费了点儿时间。
闻也侧身挡着风,顺便挡住了方格窗口漏下来的一壁昏暗月光。
冷烟草的味道徐徐扩散,宋昭宁抿着烟,目光很淡地看着301的房门。
半支烟的时间,她反手摁在窗台。带来一道新鲜的、烟草死去的黑色灰烬。
闻也站在她刚刚站过地方,手里是她强行塞过来的软烟盒和塑料打火机。
他攥紧手指,一抬头,刚好看到那轮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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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对这间小小的屋子,太挤,真的太挤。
宋昭宁应了声,转头去看那个女孩。
过片刻,她问:“你叫什么?”
她一开始没意识到对方是在自己说话,愣了好几秒,直到宋敛不轻不重的目光点过来,那张比光源还寂静的小脸霎时一红。
“程冉。冉冉升起的冉。”
宋昭宁点头:“会演戏吗?”
这次回答的是宋敛,他伸手拨过桌面的瓶瓶罐罐,修长指尖拢过银色剪刀,刀尖生了锈,剪纱布时得找准角度。
“电影学院的学生,你说呢?”
程冉不敢说话,抿着唇,只想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存在感。
“电影已经拍了三分之一,怀愿的戏份加起来一共98分钟。你现在要换女主角,按照合同,误工费按320%赔偿,再加上她因为电影而推掉的各种代言,粗略估计在五千万以上。”
宋昭宁沉静地看着他:“当然,大哥你有钱,这点违约费不过是小打小闹。但,这是我拉的班底,我的导演、我的编剧、我的摄指音指,还有我重金请来的幕后。你不要插手。我可以给你的女主角安排别的本子。”
宋敛按着镀金打火机的砂轮,闲散地烧着一截带血的纱布。空气中缓缓逸散灼烧的味道。
“妹妹,你当初让席越拦我生意,早该想到今天?”
“well,我国法律讲究疑罪从无。你有证据证明,席越是我指使?”她双手抱臂,觉得好笑:“席越是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他想做什么,是他的事情。和我有关系?”
宋敛好整以暇地点头,微笑:“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去读法律,如果你在我的法务部合作,我会给你开出相当可观的年薪。”
兄妹两对峙交锋,都是常年上位者的身份,宋敛面对这种场合,远比宋昭宁游刃有余。
他可以容忍妹妹的玩闹,一个小生意罢了,不值得他和家里人吵架。
怪就怪,他今晚喝多了酒,听到了某些已经失去时效性的消息,一下子酒意上头,不管不顾地拽着程冉开了十六个小时的车。
可怜小姑娘刚拿驾照没多久,硬是被他逼着开了一路,现在双手还是软的。
但宋敛也确实没想到,怀愿的反应会那么大,大到,不管不顾地抓了手边能抓到的所有东西,狂风暴雨地朝他发泄。
直到额角被尖锐的烟灰缸砸裂。
他从前很喜欢怀愿身上那股劲儿,很够味道,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路边野草野花的蓬勃生命力。
当然现在也很喜欢。
但程冉和她完全是两个极端,还在念大一的女孩子总是怯着一张脸,见他活像阎王爷。一顿饭也吃不出三句话。通常只有“好的宋总”、“我明白宋总”、“谢谢宋总”。
她连替身都不够格。
宋敛闭了下眼,微突喉结滚动。
宋昭宁会意,走到怀愿身边,先是问她有没有事。
怀愿已经不哭了,眼眶红红,很用力地摇了下头。
“我能解决,你别担心。”宋昭宁握住她的手:“你和程冉去找章导。眼睛肿了明天不好上镜,别哭了,听话。”
老旧的蓝色木门齿轮生锈,开合会有刺耳尖锐的刮擦声。
宋昭宁环顾一圈,这屋子除了沙发和床,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然后她发现,床脚点着蚊香,但是这里没有窗。所以味道散不出去。
窒静半晌,没人说话。
宋昭宁走了一圈,手指抚过因为年月产生裂痕的木质床头,见光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子,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洗了一晚上的澡。从有热水到没热水,她看着不停跳涨的水表数字,心里面想的却是,这个月的水费要交多少?
“大哥,你知道为什么叫‘见光’?”
她站定了,影子长长地斜下来,落进他抬起的目光,宋昭宁垂着眸,弯唇笑了一下。
“因为她想要的,其实是一扇看得见光的房间。第一个镜头是她猛地拉上窗帘,那是十二月,天色灰蒙蒙,破败、晦暗、不堪、所有罪恶都可以在这片土地滋养。接着,泥泞肮脏的雨夹雪流入下水道,她举着一把黑色的伞,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搬到了这间屋子。这里看不见光,任何的,无论是月光还是日光。所以她每次经过楼梯拐角时,都会仰着头,久久地看着那扇布满了灰尘的格纹窗口。光线很苛刻地落下来,一定要俯拍的角度,从远景切近景,从那束漂浮着灰尘的光到她眼底,她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眼底是反射的水光。光线要虚的,但不能虚的很刻意,要恰到好处,要让观众觉得,她的人生,可能只有这么一小束光了。然后光熄灭,镜头空茫,台风即将来临,小港村暂停出海,她撑着最开始的那把黑伞,站在码头往远方看。”
宋昭宁弯腰,伸手拢过他丢在桌面的烟,水泥地板已经积蓄了好几个烟头。
“程潮予饰演的角色是深陷权力斗争愤而辞职的检察官,她身上有股格格不入的清高和正义,自以为坚守的道理是正确的,其实不过是做了别人的替死鬼。她来到小港村,想在台风季时结束自己的性命,然后和怀愿饰演的陆见光相遇了。”
“见光很美,这是镜头一定要加倍突出的特征。因为这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她有个妹妹,由唐棠饰演,她是残疾人,柔弱得和白色铃兰一样,被人在雨夜轮.奸致死。他们用渔网捆着她白色的身体,就像一条不会挣扎的鱼,把仍有呼吸的她扔进了大海,过了三个月才冲上来一截小腿。”
“所有需要男性出场的镜头采用空镜和少女眼里看见的世界——她看不见,她是个瞎子。所有镜头都在下雨,整个世界压抑、窒息和冷酷。见光要给妹妹报仇,她回到小港村,底层百姓对权力的挑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她死了,死在台风来临的前夜。就是她最初撑伞的那个镜头。其实那不是复仇,而是绝望地结束。”
“画面唯一的亮色是光明整洁的检察院,女检察官在卷宗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她最后回到了权力中心,成为了权力和政客的走狗,帮他们掩盖了小港村的秘密。”
是个阴暗而扭曲的故事。
宋敛双手搭着沙发椅背,沉默半晌,沉声道:“虽然是基于盈词为原型,但她确实演不来。”
“怀愿能演。如果你愿意看她的电影,了解她的灵魂,你会发现,见光这个角色非她莫属。”
宋敛不答反问:“为什么叫见光?”
宋昭宁终于意味深长地微笑。
“因为这是一个不能见光的故事。是唐棠的死亡,是程潮予被蒙蔽了的本心,是怀愿倾其所有却不过蚍蜉撼树的渺小和无助。”
“很美的名字,很残忍的故事。”顿了顿,他说:“你这剧本抹黑公职人员,让他们所谓的坚守正义像个笑话。”
“这只是电影,一个虚构的故事,哥哥。”宋昭宁说:“现实中这样的事情还少吗?你站得那么高,为什么不舍得看一眼她们的挣扎。”
一支烟烧完,宋昭宁抬腕看了眼时间。一点四十分,这个夜晚足够兵荒马乱。
“哥哥,对你来说,怀愿就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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