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的铁门在清晨的薄雾中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姜倩倩跟着傅沉舟走进走廊时，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回声像口沉闷的钟。
昨夜在傅沉舟家吞下的镇定剂还在发挥作用，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但掌心的夔龙纹却异常清醒，每走一步都传来细微的灼痛——这是危险的预兆，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人是凌晨三点发现的。”值班警员的声音带着后怕，他推开302监室的门，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杏仁味：“用磨尖的牙刷柄划破了颈动脉，我们发现时已经没气了。”
姜倩倩的目光落在蜷缩在墙角的顾大海身上。
他穿着囚服，右腿不自然地伸直，后颈的枫叶胎记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最诡异的是他的姿势——右手食指指向窗外，仿佛在指示某个方向，而身下压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1987.5.3才是清算日，谁也跑不掉。”
“1987年5月3日……”姜倩倩的指尖抚过纸面，铅笔的划痕刺得她皮肤发麻。
这个日期比她预知的死亡时间早了整整三十七年，却又精准地卡在同一个月份——像有人在时间的棋盘上落了颗诡异的棋子。
傅沉舟突然蹲下身，左手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抬起顾大海的脚踝。
姜倩倩凑近时，看见那双破旧的胶鞋底沾着些暗红色的泥土，颗粒粗糙，混着细小的石英砂——这种红土她太熟悉了，在2025年化工厂爆炸现场的土壤样本里见过无数次，是滨江东郊特有的火山岩风化土。
“他昨天见过谁？”傅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镜片后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红土：“探视记录给我。”
值班警员递来的登记簿上只有一个名字：“林晓”。
姜倩倩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闺蜜怎么会去见顾大海？更让她不安的是，登记簿上的探视时间是昨晚七点——正是她被傅沉舟带回家喂药的时刻，这个时间巧合得像精心设计的陷阱。
*
回到警局，姜倩倩立刻拨通报社的电话，听筒里却传来忙音。
她攥着电话的手指发白，脑海里突然闪过林晓笔记本上的枫叶图案，与顾大海后颈的胎记、傅沉舟的书签重叠成刺眼的红。
“别查了。”傅沉舟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顾大海的遗物：“张队说这案子按自杀结案。”
“不可能！”姜倩倩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后退半米：“他鞋底的红土来自东郊，和2025年……和未来的案发现场一致！这绝不是巧合！”
她差点脱口而出“未来”两个字，及时咬住嘴唇，却还是被傅沉舟捕捉到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残缺的手臂微微晃动：“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更好。”
他将塑料袋放在桌上，拉链拉开的瞬间，露出里面的东西——磨尖的牙刷柄、半块干硬的窝头，还有一本翻烂的《航海日志》，封面上印着“跃进号”三个字。
姜倩倩的目光被日志里夹着的照片吸引。
泛黄的相纸上，十几个穿着海员服的男人站在甲板上，其中一个年轻的身影让她呼吸骤停——那是二十岁的傅沉舟，右手还完好无损，站在人群最边缘，手里拿着的钢笔，正是他怀表里藏着的那支！
“这是……”她的声音发颤，指尖刚要触到照片，傅沉舟却突然合上日志，将塑料袋重新扎紧。
“没什么好看的。”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左手拎起塑料袋就往外走：“这些东西要按规定销毁。”
姜倩倩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他喂药时眼底的红血丝。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悄悄跟了上去，看着傅沉舟没有走向档案室，而是拐进了警局后院的焚烧炉。
*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沉沉压在院墙上。
傅沉舟将顾大海的遗物扔进焚烧炉，火柴划亮的瞬间，他的侧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姜倩倩躲在冬青丛后，看见他左手死死攥着什么，指缝间露出半截青铜残片。
《航海日志》在火中卷曲、变黑，那些记录着远洋航线的字迹被烈焰吞噬，化作灰烬飘向夜空。
突然，一张没被烧透的纸页飞出来，打着旋落在姜倩倩脚边——上面是用红笔圈住的日期：1983年7月15日，旁边写着“傅卫东牺牲”。
傅卫东……傅沉舟的弟弟？
姜倩倩的心脏狂跳，刚要捡起纸页，却听见焚烧炉边传来压抑的闷哼。
她抬头望去的瞬间，血液仿佛凝固了——
傅沉舟背对着她站在火光前，左手捂着右眼，指缝间渗出鲜红的液体，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燃烧的灰烬里，发出“嗞嗞”的声响。
那不是普通的血，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滚烫的泪。
他似乎感觉到了疼痛，身体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盯着跳动的火焰，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赎罪。
被烧毁的《航海日志》灰烬中，露出半枚青铜戒指，上面的夔龙纹在火光中闪了一下，与傅沉舟袖扣、姜倩倩掌心的疤痕形成诡异的呼应。
姜倩倩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看着傅沉舟右眼流下的血泪在下巴上凝结成珠，看着他空着的右袖管在夜风中颤抖，突然明白林晓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你改变的命运都会被修正。”
而傅沉舟，或许早就知道这个代价，甚至……他就是那个修正命运的人。
火光渐渐微弱，傅沉舟转身离开时，右眼已经闭上，脸上还残留着血泪的痕迹。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却依旧挺直着脊梁，像棵被雷劈过却不肯倒下的树。
姜倩倩蜷缩在冬青丛里，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敢大口喘气。
*
警局食堂的白炽灯吊在铁丝上晃悠，将满桌的菜肴照得油光锃亮。红烧肉的油香混着散装白酒的辛辣气，在空气里蒸腾成一片喧嚣。
张智国举着搪瓷缸子站在桌前，军绿色裤脚沾着的油渍在灯光下泛光：“这次能抓住顾大海，虽说人没了，但也算给文化馆的案子画上句号了！来，干了这杯！”
姜倩倩坐在角落，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三个。
劣质白酒的呛味烧得喉咙发疼，却压不住心里的寒意——顾大海的遗书、林晓的失踪、傅沉舟焚烧遗物时流下的血泪，像三根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小姜同志，怎么不喝啊？”隔壁桌的老警员端着酒杯过来，脸上的皱纹里嵌着笑意：“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要不是你发现红土的线索，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姜倩倩勉强挤出个笑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酒液滑过喉咙的瞬间，记忆突然开始混乱——
眼前的白墙变成2025年的DNA测序仪，同事们的笑闹声化作实验室的警报，她看见自己穿着白大褂，对着屏幕上的碱基序列皱眉，嘴里喃喃着：“这个基因片段，和1985年的样本完全匹配……”
“倩倩？”傅沉舟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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