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内,谢潇容的院子刚用完早膳,外门就有人来传,萧家的五小姐来拜见。
谢潇容的贴身丫鬟拿着拜帖进到屋内,见自家小姐正在妆台前收拾,她今日穿的是件藕荷色绣兰花的对襟衫,下配月白色马面裙,裙摆上绣着同色系的缠枝纹,发髻用一支温润的白玉兰簪子挽了,简单清雅又不失贵气地好看。
丫鬟上前把拜帖递给她奇道:“小姐,咱们和萧家的小姐又不熟,她这么一大早过来干什么?”
谢潇容也有些意外,之前在诗会上不过是客套了一下,邀她日后来府上做客,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真来了。
“大概是跟着哥哥们的车顺道来的吧,去请。”
她对萧时月的感觉很奇怪,从前并没有很在意这人,觉得她就是勋爵人家最常见的那种小姐,被娇惯坏了,在哪里都想出头冒尖。穿得花团锦簇,像春天里最摇曳的花枝,可惜没什么思想,依照着家里的安排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最好。
但那次的诗会上萧时月的表现却有点颠覆了谢潇容对她先前的判断,连宋家那位风姿卓绝的人物都对她青眼有加,谢潇容这还是头一次识人不清。
丫鬟帮她把挑出来的珠花别在发髻间,整理了一下碎发,“那一会儿要是说得久了,要不要奴婢找个由头?就说婶母那边有事?”
这是她们主仆间惯常用的伎俩,十分默契,若是谢潇容觉得饭局或茶会上无聊了,丫鬟就会来告诉她哪里有什么急事,非要小姐走一趟不行,如此便能抽身出来。
谢潇容如今对萧时月有些兴趣,却又拿不准她来找自己做什么,“先看看再说吧,若是需要,我会让你过来添茶。”
丫鬟点头下去,没一会萧时月就带着绒香过来了,一进屋先给谢潇容欠了欠身子,“这么早来打扰容姐姐了,家里兄长们正好来贵府进学,我便蹭了趟车来。不过我给姐姐带了礼,还望姐姐不怪罪。”
“你我算平辈,不必如此多礼。”谢潇容笑着扶她坐下,“我猜你也是跟着兄长来的,我这边刚用了早膳,让她们给妹妹也上一些糕点吧。”
萧时月早吃饱了,但谢潇容一番好意不愿拂了她面子,“听说姐姐府里的糕点好吃,今天也能一饱口福了。”
她让绒香拿出给谢潇容包的礼物,用锦缎包着的方形盒子,谢潇容本以为萧时月送的东西无非是些首饰摆件,亦或是些稀罕吃食,没想到丫鬟打开里面竟躺着几本书籍。
“早听闻容姐姐爱书,我让家中哥哥帮我挑了几本有趣的,里面有一本是孤本。不过谢府藏书无数,若是早有这本,还望姐姐不见笑了。”
谢潇容拿出那几本书翻了翻,惊讶于这几本的确是好书,那孤本更是她寻了很久无果的,剩下的几本虽然她手上的确有,但套印得非常精美,有的是最新版带彩色插画的,有的是留白本可以实时在旁批注的,只翻看了几眼她便已经爱不释手。
萧时月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真心喜欢,于是放下心来喝了一口茶,“嘿嘿,看样子我的礼物是送到姐姐心坎上了。”
难得见到谢潇容眼里都是笑,也有小姑娘的一面,她抱着这几本书对萧时月笑道:“我很喜欢,谢谢妹妹了,难怪上次诗会过后邱蕙对你赞不绝口。”
“蕙姐姐赞我?”萧时月惊讶道,“她原先是最不爱搭理我的!”
两人相视而笑,过往的误会也因为这一笑化解了不少。谢潇容的丫鬟远远地听见自家小姐的笑声,知道今天这由头大抵不用找了,除了沈月遥和邱蕙她们来,自家小姐可没在外人面前这么笑过。
萧时月细细品着茶点与谢潇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送书只是敲门砖,为了让她别一上来就武断地认为自己是个草包,聊两句便想赶人,毕竟萧时月今天前来的目的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从她嘴里套出来的。
那边谢潇容算是放下了成见,愈发对萧时月感兴趣起来,“上次诗会是我操办,又要亲自主持,因此没什么机会与妹妹多说两句话。不过听邱蕙说,你与她谈论石山先生的画作十分投机,沈月遥还同我说连宋家的二小姐都对你格外不同。”
萧时月尴尬一笑,她那点鉴赏字画的本事可不敢在谢潇容这个才女面前卖弄,至于宋清莞对自己的态度,那纯是靠她死皮赖脸胡说八道闹出来的误会,更是不敢多说什么,故作谦虚道:
“哈哈...是宋姐姐人好而已,待我并无什么特别。”
谢潇容微笑着摇摇头,“据我了解,宋清莞并不是好相与的人,这话并非背后语人是非,宋妹妹为人清高,宋家更是往来无白丁的门府。她能看重你,的确不易。”
“看重我?”萧时月有些莫名,不就是口误喊了她一声妹妹,沈月遥至于这么夸大其词吗?
谢潇容让丫鬟去里屋从妆奁内取来一张叠好纸笺,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尽是药名和用量,她递给萧时月道:
“本来想着给邱蕙,让她改日去你府上看画的时候转交给你,今日你正好来了也不必麻烦她一趟了。”
萧时月看了看疑道:“这是...药方?”
“是的,宋二小姐亲笔写给你的。诗会那日你七哥特意拜托,说你日前眼疾未能痊愈,才找到宋清莞想让她帮忙拟个方子试试。”
谢潇容额外嘱咐道:“宋夫人医女出身,宋二小姐遗传了她母亲的天赋,这方子是比着先前她递入宫给太医过目了的药膏改的,为着你是用在眼上所以她改了部分配比,更温和些用着也放心。”
萧时月有些激动,她看了好几遍这方子是治病的不是下毒的,才敢确定宋清莞是真的打算帮她,这一世的宋清莞可算没有见她第一面就针锋相对了。
要知道,那可是宋清莞啊!上一世她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去讨好这个高冷的小姑子,反而让她越来越怨恨自己。
结果原来只要她舔着脸黏上去甜甜地喊她一声姐姐,宋清莞立马便能放下成见真心待她了吗?早知道这么简单她上辈子还费什么劲呀!
“容姐姐,若改日你再遇到她,请一定一定代我谢谢她!我、我真的很感谢!”萧时月捧着药方,一个没收住眼圈红红道。
谢潇容没想到她这么感动,笑着劝道:“你看,方才说她看重你你还不信!宋清莞几乎从不会主动向人示好,她找到我转交时连我都很意外。不过既然你也这么在意她,不如趁此机会亲自登门拜谢?也许这药方会成为一个你们交好的契机呢?”
提到登门,萧时月不禁联想她从前在宋府的日子...虽然她的确想当面谢宋清莞,但她更不愿再踏足宋府见到那些熟悉的院落。
宋家的一草一木于她而言,不过是提醒着她前世的苦楚与不堪。
她垂眸道:“还是...算了,她应该不会喜欢外人登门。”
“也是,没关系,再见到她我一定帮你带到。”谢潇容见她神色有异,安慰道:“不过我想你如果你肯登门,宋家人应该会很愿意盛情招待你的。”
萧时月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谢潇容会心一笑,“还记得卓青杨吗?”
萧时月心下微动,她今天看似心血来潮亲自跑一趟谢家,送萧彧珩是其一,其二便是从谢潇容这里探听有关卓青杨的事。
世家小姐里,估计唯有谢潇容能时刻洞悉朝堂之事了。
本来还苦于怎么把话题绕到这人身上,没想到谢潇容竟然主动提起,这无疑省了萧时月许多口舌功夫。
她故作愤愤道:“当然记得,这人实在恶心得很,我不过是和兄长一块去春水楼里吃个便饭,他便因为和我有些过节怀恨在心,在众人面前设局污蔑我。”
萧时月想了想,隔着小几拉住谢潇容的手,“还是姐姐先前出言提醒我,卓青杨此人有问题。”
“其实,我没有帮到你什么。”谢潇容欣慰地反握住她的手,“那日他突然持你的手绢发难,就算有我的提醒,那种情况下一样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是你聪慧,自己救了你自己。”
看上去,谢潇容一直在笑着,但此刻她的表情又变成了那副仅嘴角带笑眼中清明的样子。明眸如明镜,静静地打量着萧时月的每一寸细微的神情波动。
她在观察自己。
“我能理解,被一个男人手握看似铁证的贴身物件,当堂说出那般污人清白的话,作为女子我们能辩白的余地实在不多。起初我觉得你是聪慧,懂得用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化解当下困局解燃眉之急,回府后自然会有家人为你再做筹谋斡旋。”
“但这个设想的前提是你说的话是假的,我并不认为卓青杨会蠢到在春水楼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高谈阔论自己父亲贪污的行径,所以那时我只觉得你不过聪明而已。”
萧时月默默地抽走了手,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带着目的来套谢潇容的话,而谢潇容之所以接见她还和她聊这么久,未尝不是一样打算试探自己。
这话说到这里,并非无意使然,而是谢潇容有意促成。
果然,她看着自己,紧接着话锋一转道:“后来我发现,你聪明,也远不止于聪明。”
她几乎步步紧逼,没有给萧时月喘息的机会,直接将结果摊在面前道:
“你可知在诗会过后,吏部尚书宋大人,也就是宋清岑的父亲,上书当朝揭发了卓青杨父亲受贿保举监生一事。圣上亲旨令吏部刑部联合彻查,卓家抄家搜出了账本名录,一举查出了多少涉案官员子弟?有些甚至已经保举成功尸位素餐数年。”
她微微笑了笑,“这可算近几日朝中发生的一桩大事啊,不过我们深处后院,在内宅女眷中还没有传得太盛。萧五小姐,你可曾想过,这件大案竟起源于你的一句无心之言?”
萧时月手心发腻,这是她重生回来以后第一次感到自己快要暴露。
谢潇容看她脸色都变了,为她倒了杯新茶,温声道:
“别怕,这件事发生在谢府的诗会,宋家公子也在场,由我们两家压着不会有事。再说事情闹大了,反而不会有人将其联想到一个闺阁小姐身上。”
“更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在此等境地下倒过头去去深究卓青杨究竟有没有可能会自掘坟墓了。”
卓青杨在诗会上发难是萧时月未曾预料到的,情急之下她只能利用前世掌握的些许记忆赌上一把。
幸好,她赌对了,自己没有记错人,卓青杨的父亲的确就是当时受贿被贬黜的官员。但她把这件本该日后才能东窗事发的丑事提前揭开,导致宋清岑这一世没有机会借此事作为把柄控制卓家。
它所带来的一切连锁反应都成了未知的变数,而萧时月作为揭开的手,已经无法抽身脱开关系。
后院的妇人对前朝政事几乎两耳不闻,就好比姜氏听闻这件事,在意的只有她为什么一个女孩子家会去春水楼吃饭。
萧家如今涉政的只有远在西北的父兄,如果萧时月一直待在家中就永远不会探听到有关前朝的事。可她需要知道卓家究竟被如何处置了,这件事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无奈她离前朝实在太远了,
萧时月想过,早晚会有人来追问她为何能知晓卓父贪污这等秘事,如果那个人是萧彧珩,自己便说萧夏冬告诉她的,如果二房的任何一个哥哥来问,那她就说是萧彧珩说的,反正他们现在都认为自己和萧彧珩走得近。
以二房哥哥们和萧彧珩的关系,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凑到一处心平气和地互相对她的口供。
萧时月甚至设想了如果宋清岑起疑她该怎么办,反正她一个闺阁小姐,她不主动去宋清岑面前晃悠,大概直到她出嫁前宋清岑都不会再见到她。且以她对这个前世夫君的了解,他就算怀疑也不会真的费心去留意她一个小姑娘,所以萧时月才能有恃无恐。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问起的人会是谢潇容。
这就麻烦了,这位才女聪慧过人,识人辩物更是洞若观火,萧时月并没有自信能在她面前蒙混过关。加上自己这些哥哥都在谢府念书,如果自己说是萧彧珩或是萧夏冬任何一个人说的,她相信谢潇容等她走后立刻就会去旁敲侧击地求证,以谢潇容这个套话的水平,必定一套一个准。
萧时月在她的注视下想遍了所有可以找的借口,可连她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更不必说谢潇容。
等回过神来后她发现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太久了,而谢潇容很有涵养,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喝着手中那盏清茶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又过了一会,似乎是察觉出萧时月有确实不能说的难言之隐,谢潇容温声道:“无妨,你既不愿多说,那就当我多想了吧。”
萧时月感激她的不追问,但心中隐隐地有种不安之感,她有种直觉,今天就是与谢潇容唯一交心的机会,如果她撒谎或是隐瞒错过了这次机会,这一世她可能与此人便再也无深交的可能。
她不免想到了前世的谢潇容。
那几乎是萧时月前世见过最耀眼夺目的人,有人将她比作谢道韫,但在萧时月眼中,她的才华何止于谢道韫。
未出嫁之前她囿于闺帏,纵然出身高门,世人也只乐见女子貌美贤淑,所谓才女,唯有在诗作上的成就能为人称赞。
世人看轻了女子的才华,也扼杀了女子才华的出路。
谢潇容满腹经纶,对历史、天文、朝政皆有独到看法,她将这一切撰写成书,却只因被谢家指婚给了同为名声在外的一个“才子”,婚后那人将她所作书籍公开出版,内容被奉为惊世之作,一时间洛阳纸贵,撰书之人名声大震。
可署名却是谢潇容的丈夫。
她仅作为陪衬才子的佳人,彻底被隐没在了一个平庸男人的背后。
萧时月悄悄地看着谢潇容,哪怕在前世的最后,她见到的谢潇容也是如此人淡如菊,好些那些虚名于她不过云烟过眼。但她不在意,不意味着她的故事不令人扼腕。
她实在不想错过与这样一个人交心的机会。
空气已然沉默了太久,谢潇容笑了笑适时打断了安静,“今日与妹妹聊得很开心,我手上还有些事,就不留...”
眼看着谢潇容要说结束语准备送客了,萧时月突然神神叨叨地问她:
“容姐姐,你信佛吗?”
谢潇容没想到她会话锋一转转到玄学这上面,但还是如实道:“我母亲信佛,幼时耳濡目染读过一些佛经,不过也只是求个心静而已。”
萧时月一边措辞一边试探:“如果我说,我能通过做梦来预见一些即将发生的事呢?”
自从上次萧时月被问为什么突然对萧彧珩转变态度,她就发现做梦这个说辞对萧夏冬秋两人来说还算接受良好。哪怕不相信,大不了觉得她神神叨叨地,总好过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可能会被人直接当疯子。
谢潇容果然并没有第一时间质疑或嘲笑她,而是思考了一会儿问道:
“类似汉明帝梦金人?”
萧时月赶忙摆手道:“倒没那么神乎其神,佛祖估计没空理这些小事。刚刚我实在无法解释为何会如此才以佛祖托词,但…我确实能预见未来发生的一些事。”
谢潇容起身踱步思考着,她似乎对萧时月所说的十分感兴趣,连她刚刚说手上还有事要处理的谎都懒得圆了。
“所以你才能未卜先知在诗会上道破卓青杨父亲受贿之事?那为何你没能预料到他会在诗会上对你发难呢?”
萧时月很难解释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她重生以来已经改变了许多原有的事情,现在她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一切会沿着既定轨迹推进了。
她含混解释道:“毕竟是梦境,只有些许片段罢了,很多事一样不清楚。”
谢潇容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她重新坐到萧时月身边,半响才道:
“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证明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是已经决定了的,这和我成长至今体会到的人生理念完全背道而驰,恕我不想,也不愿相信。”
萧时月表示很理解,“我懂,我也想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所以我才想利用我能知晓的部分来改变命运。”
谢潇容表情软化了一些,她现在对萧时月的态度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再将她当成一个寻常的闺阁小姐。她鲜少会与人谈论有关命运之类的宏大话题,萧时月算是第一个。
“除非,日后你向我证明。”她眼里再次染上了些许笑意,不过表情郑重许多。
萧时月没想到谢潇容会如此认真对待她说的这些看似抽象的话,毕竟连最信任自己的哥哥听她说了这些也只是以为她胡思乱想,拿话哄着她而已。
萧时月点点头,“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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