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苦难真像是一头低情商的怪兽，它总是来得突然，不在意自己大摇大摆地来，却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哗众取宠，也不在乎自己自认为体贴地轻手轻脚，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害人不浅。
而这深受其中的人，只能熬着。
月光比路灯更明亮，树影成了人脸上的疤痕。
李素静静地望着，望着这个陪自己进警局做完笔录后，又陪着自己走出来的齐映。
他没独自离开，并且沉默地与她抗争，直到陪她回到住处，直到她拖拖拉拉地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便利店门口，站着便利店门口，脚边多了一个28寸的黑色行李箱。那是李素近乎全部的家当。
已是凌晨2点。
齐映一声不吭，他试探着伸出手，在李素没有拒绝的情况下，弯下身，拎过李素的行李箱。
果断迅速地放进汽车后备箱，他将车门关上，回头看向李素。
夜里的风留下湿寒，额前的发被浸透了，人像被踩碎的落魄枫叶，她是细雨中无处可去的鸽子。
齐映问她：“你在想什么？”
都这样了，能想什么？李素斜了他一眼。
扇形下垂的眼角，显得人澄澈而柔善，深邃的轮廓一片昏沉，似忧似叹，齐映长的不像羊城人，像她妈妈，有着江南水乡的温婉与雅致，如梅雨季打湿的丁香花。
好心的齐映，漂亮的齐映，真让人没办法。
李素向前走，目光比言语更坦白，“在想怎么拒绝你，或者怎么报答你。——总之，我们不该在这样的夜晚暗斗到天亮。就算要站，也该在山顶，在日初前。”
“是呀！”齐映两眼一亮，率先向前走出两步，积极地给李素打开副驾驶，“幸好你聪明，我还以为得给你列理由。”
“理由？你是最后一个跟我见面的，怕出事了担上嫌疑，第二天上头条；你见我是个可塑之才，一时落难决定雪中送炭，与我加深交情；你——算了吧，人是极其擅长狡辩的动物，再歪的决定都能找到数十个借口。所以，咱们都不说了。”
“好。”齐映嘴角泛起一些笑意，“你跟我走就行。”
“那还是不一样的。”李素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车里，身子却转过来，面向齐映。“就比如——如果今晚是其他女孩，你会帮到这一步吗？”
齐映望着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如果事先，那个女孩没有自掏几万块钱宣传我的作品，没有住在城中村还舍得请我吃两千块的饭，没有在我与圈里资方几乎要结仇时跳出来吸引炮火，没有为了方便我行车而让我停在巷子口，那么是的，我不会的。”
四个“没有”，意外地将李素的思绪打乱，她心里微妙地想，她自己也有些没意识到：原来她跟齐映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有意义的来往。
“齐映，你知道吗？”李素看着齐映，很认真地说：“如果是以前，听到你说这些话我一定会特别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怪机灵的，处事上也很能入眼......可是我长大了。”
李素如一张湿纸，笑得含蓄而柔软，她道：“我明白别人读懂我，是因为别人优秀。——齐映，谢谢你。谢谢。”
李素就在他颚下位置，鼻尖被风吹的红彤彤的，一双眼一如既往地潮湿，像是刚刚哭过。可是她在笑，浅浅的笑，秋波似水。
“走吧。”齐映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李素，我带你回家。”
“行。”李素转过头，完全坐了进去，利落地将安全带系好。
她抬眼，见齐映快步行过车前，走到驾驶位，钻进来坐好，发车，驱出，利落的往前，一往无前。
奇妙的是，一路绿灯，一路直行，异样的顺利。仿佛某种天意。
“齐映。”李素望着前方，很轻的笑了一声，语气如叹，不是滋味地感慨：“这回我的人设是真的崩塌了。”
“什么人设？”齐映将车开进地下车库，找到自己的停车位。
“表面是左右逢源满手风流债的交际花，”李素伸出一只手，接着又伸出一只手，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实则是住在城中村自立根生的白莲花！”
“......”齐映回头，与李素目光相触。她漆黑的眸子，认真到古怪。
“噗嗤——”齐映和李素一齐笑了出来。
“还好还好。”齐映满嘴安抚。
“是啊，还好还好。”
用玩笑揭过沉闷的苦难。幸亏这世上还有美好的人，生活呀，还好还好。
**
齐映本来是想好了的。可是这一夜来的太突然，他没有时间去处理楼上的那套房。
他担心自己临时收拾，会让李素因为给他添麻烦而离开，所以他先将李素带进来自己正在住的那套。
入门的鞋柜里装满了各式男鞋，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新鲜的水果，被带进次卧的李素匆匆一眼，看清楚了细节。
180平米的大平层，在设计上只考虑宜居，不在乎浪费，次卧也配了成套的卫生间，只要房间门反锁上，屋里的人有着绝对的活动余地。
李素将行李拖进去，齐映则在她的注视下一一检查衣柜，“以前都是朋友来了暂住，挂衣架可能不够，明天让阿姨买些来，你先将就一下。”
李素摆摆手道：“不用破费啦，我有，在出租屋里，搬来就能用。”
“那我明天下班陪你去拿，”齐映还在强调：“想住多久都行，不用急知道吗？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就算想搬，年后再去找房子也不迟。”
“齐映，你以后更了解我，就会知道，”为了让齐映宽心，李素道：“我做了决定就不会再跟你扭捏客气了。说不定——你赶我我才走。”
齐映松了口气，他想了想，玩笑的语气认真道：“举手之劳而已，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家里的劳务交给你，你就当自己是住家阿姨，我也不给你发工资了。”
李素的目光凝了凝，关于这个选择，她没有回应，而是抬手指了指外面。
“这是你常住的那一套吧？”李素的语气很肯定：“我今天来的太突然了，齐映，你还是住主卧吧，不用去另一套。”
齐映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望着李素，一时忘了要说些什么。半晌迟钝地挠了挠头。
对于此刻这个过于青涩单纯的自己，齐映也有些无措。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很不符合他气质的笑。
李素比他沉静的多。她的目光澄净，始终真挚地看着他，她提醒道：“为了避免生出不必要的嫌隙，齐映，贵重物品请一定放回你的卧室，好吗？”
旖旎如鬼影，镜子一般晃过，照见齐映的心虚，他这才反应过来，强撑笑意，久久才缓缓点点头。
“很晚了。”李素走到门边，目光看向齐映。
“早点休息。”齐映将目光放低，看着地上的影子，他缓缓抬步，错过她走出去。
方硬的影子盖过来，门慢慢关上。
齐映背对着，听见“啪嗒”一声，门被反锁上了。
夜深人静，时钟移动的声音格外明显。“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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