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神明生涯让荔娅不会再被铺天盖地的恨意直接击倒在地。她稳稳地站着,闭上眼睛,全盘接收、分辨、体验每一种极致负面情绪。
没有从前那般充满血色,却包含最深沉的绝望。
不同阵营、不同阶层、不同动机。
嫉妒、恐惧、杀意、背叛。
永无休止。
最残酷的是,在这场恨意风暴中,荔娅微弱地感知到了一丝被权力异化前的父子之情、兄弟之谊的残影。但这仅存的温暖,在滔天恨意的映衬下,反而成为最尖锐的讽刺和最深的痛苦来源。它提醒着荔娅,人性本可以如何,却最终堕落至何种境地。
皇子们对父皇宠爱的嫉妒、对兄弟才能的警惕、对潜在威胁的恐惧。纯粹的、指向至亲血脉的毁灭欲望。
母亲们为儿子谋划时对敌人的阴狠毒辣,以及当自己儿子失败时,那种锥心刺骨、足以诅咒天地的母性之恨。
而父亲和皇帝,对儿子们自相残杀的愤怒与心碎,对威胁皇权的冷酷杀意,被欺骗愚弄的屈辱感……这种混合了父爱、帝王心术、失望、悲凉的“恨”,如同沉重的铅云笼罩。
整个宫廷都弥漫在告密、构陷、死亡阴影之下。底层太监宫女朝不保夕的恐惧、官员们站错队的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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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站在文渊阁高耸的飞檐之下,凛冽的寒风卷起他官袍的衣角。他手中,紧攥着刚收到的密报,纸张边缘几乎要被他捏碎。
九阿哥昨夜密会步军统领。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望向那重重叠叠、深不可测的宫墙。奏折上,“八贤王”的呼声日益高涨;早朝时,武将们对十四阿哥“英武神勇”的吹捧不绝于耳。每一句赞誉,每一个名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帝国最敏感的神经上。
“您……何必趟这浑水?”心腹幕僚跪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言喻的焦灼。
“啪嚓——”
话音未落,上好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瓷片飞溅。
何必?
她活着,这盛世,才算数。
这点失控,才是真正的他。他是权力中心的大学士,轮回六世的疯子,骨子里,依旧是那个跨越六世轮回的执着灵魂。无论他如何沉默远离,如何温和克制,当威胁真正指向她时,蛰伏的野兽便会撕碎一切伪装。
大学士当然没有明说这份藏在心底真实的动机。不过,也没有谁会怀疑他。毕竟所有人都一哄而上,争夺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变故发生在冬至宫宴。
丝竹正酣,觥筹交错,一派皇家气象掩盖着底下的波谲云诡。尖锐的破空声和随之而来的尖叫声撕裂了这虚假的祥和。
大学士的身影,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惊愕凝固在脸上的瞬间,已如离弦之箭冲进了骚乱的中心。
那支本该射向四阿哥的冷箭,箭势已老,方向却偏了三寸。
正对苏嫔的心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看到她眼中瞬间放大的惊恐,看到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僵住的身形。没有思考,没有权衡,身体的本能驱动了他积累了六世、演练过无数次的动作——他猛地扑向她,用尽全力将她狠狠拽向自己身后。
苏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扯得一个趔趄,紧接着,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星星点点溅在了她的脸颊和脖颈上。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只看到一个身着深绯官袍的背影,正缓缓地、沉重地向后倒下。
这竟然是她第一次见他,以为是,路见不平而已。
大学士的官帽滚落在地,露出夹杂着银丝的鬓角。他躺在地上,望着惊惶失措的她,脸上竟奇异地没有太多痛苦,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鲜血从他胸口的箭伤处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金砖。
还好,他已经为她铺好了所有后路。
他安排好的心腹,敬仰他的忠义和救命之恩,会在他死后,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动声色地、持续地关照她,确保她在这夺嫡风暴后,远离漩涡中心,余生安稳无虞。
她不会有事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他那么努力地不再与她相见,明明这是她今生第一次遇到他……
她还是哭了。
她的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他染血的衣襟上,晕开更深的痕迹。
“别哭……”他试图抬手擦她的泪,就像李玄黓做过的那样,可指尖只够到一缕风,“我……”
血沫堵住了最后几个字。巨大的疲惫和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她肯定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前世的记忆,不然她会恨不得我立刻死去。姬台不会为乌野利流泪。卫矢不会为魏弦流泪。
即便不是我,她也一样会为无辜枉死之人,为救命恩人流泪。她就是这样的人。
后来,新帝登基,大赦后宫。一位不起眼的苏太嫔,在尘埃落定后,平静地向新帝请旨,离宫出家。
京郊,白云观。香火清淡,钟声悠远。
苏太嫔带着几位同样无家可归、自愿随她修行的宫女,在此青灯古卷,了却余生。
观中藏经阁的最深处,放着她毕生心血编撰的一部书稿——《渌水诗笺》。书稿字迹清隽,注解精辟,不掺杂任何臆测情爱,只专注于诗句本身的意境、情怀与时代烙印。
翻开扉页,是一行力透纸背的题字。那仿佛是她对那个被误解的诗人、也是对自己这一生的无声宣言:
山河万里皆入句,何必痴缠儿女情。
雪落无声,覆盖了宫墙,也覆盖了白云观的青瓦。山风拂过书页,如同一声跨越了无数轮回、最终归于寂静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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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娅差点忘了红线的存在。
她沉浸在设置命运、观察因果的宏大游戏里,看着父亲在每一世挣扎、忏悔、试图以各种方式“赎罪”,看着母亲在每一世绽放又凋零,重复着坚韧与悲怆。
她忘了,大学士再怎么努力不去见,他们也一定会相见。
还是这样的方式。
深宫冬至,冷箭穿心。
他以最猝不及防、最惨烈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在她眼前死去。没有相认,没有温情,只有喷溅的鲜血和为“陌生人”而流的泪。
她看着大学士倒下时那解脱般的眼神,看着苏嫔脸上那温热的血和冰冷的泪。李玄黓在崖边以命相护,大学士在宫宴以身相代……这些牺牲,无疑十分感动人心。
但是。
李玄黓和大学士偿的命,真的能赎千年的罪吗?
答案,在她心中清晰无比:不能。
他们的命,填不满最初的深渊——乌野利强占姬台的掠夺之罪,魏弦强娶卫矢的禁锢之恨。那些血与泪,那些被摧毁的尊严与自由,早已烙印在灵魂的底色里,不是后世几滴英雄血就能彻底洗刷的。
一种巨大的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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