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草木横斜,泥土道上车辙痕迹交错,跑了一早上的马匹被车夫绑在最近的一棵树干上,正哼哧哼哧地埋头吃草补充能量。
絮絮目光在霍暻身上停留时间太长,宝照看出异样:“絮絮?”
出神的絮絮被宝照一唤,连忙收回一直看着霍暻的视线,匆匆吃起自己手里拿着的甜糕。
沈妙仪没有随行的女婢。
长公主曾想将自己身边干事麻利的嬷嬷拨去照料儿媳,但沈妙仪摇头没有收下。
她在沈府时便没有婢女,身边多出来一人反而会让她更加不习惯。
长公主见状,按着沈妙仪的心愿来,不再强求。
只是在宝照过来和自己说起前往归元寺的计划时,让女儿多带上一个人:“多个人,也能多帮忙照看一下妙仪。”
宝照遂将霍暻和絮絮一同带出。
霍暻是她亲自买下的贴身婢女,与旁的下人都不一样。
宝照的占有欲不允许她将霍暻分享出去。
若沈妙仪有何不便之处,便是絮絮去帮忙照看一二。
简单用过午膳,休整完毕,宝照和沈妙仪向山上出发。
宝照是姬府精心呵护长大的贵女,傲气但不娇气。
她性格冷清,不喜与人有太多交际。相比于出府游玩,她更倾向于待在完全只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里,享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愉悦。
但即便长时间处于室内环境,她也会有诸如射箭这样的运动习惯,因此攀爬上山石阶的运动量还在她的体力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上山的石阶每日皆有归元寺派出来的小沙弥定时清扫,鞋子和裙角不会被往来香客带来的尘土和香灰弄脏,这大大减少宝照登山的顾虑与担忧。
诚然,直到宝照与沈妙仪坐上马车出发前的最后一刻,长公主还是放不下作为长辈的担心。
她想为女儿和儿媳雇佣软轿,上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靠马匹驱动的马车无法登上通往归元寺的石阶,用人力抬起的软轿却可以。
都城中的贵女们去归元寺祈福,鲜有凭一己之力爬完全程的,雇佣软轿再正常不过。
为了不让自己拜佛祈愿的诚心在前往寺庙的途中折损,她们会选择献上更多的香火钱进行弥补。
但宝照成功说服母亲。
她想尝试一下自己走完全程。
更多的体力锻炼可以让她拥有更好的耐力,有助于她在未来的射箭场上发挥得更好。
石阶两旁,在山里扎根成长起来的树木又稠又密。
宝照抬起头,没有看到午后太阳的光线。
杂乱无章的枝条伸展到半空中,在她头顶遮掩出一片树木的苍穹。
在她脚边,修建多年的石阶被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杂草挤压,表面露出几道细小的缝隙。
经过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缝隙里面蓄积起一层肉眼可见的绿色苔藓。
宝照的如意居里有许多名贵的花草树木——小叶紫檀、垂丝海棠、重台红莲等等,各式草木无一不是名品中的精品。
登山途中所见到的草木太过普通,宝照无法叫出它们的名字。
如意居中的草木日日皆有女婢浇水除草,形状也修剪得整齐精致,连一片多出来的叶子都不会有。
而山中的这些草木随意生长,歪曲的枝丫凌乱,所展现出来的,是和姬府草木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野性的美。
归元寺建造在山峰的最高处,与山脚的距离遥远。
宝照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天边已经落满夕阳金灿的余晖。
远处群峰高耸,黄昏染红的云彩如同一笔笔艳丽的朱丹,缠绵地勾连于起伏的山峦之间。
宝照抬起头,看到她的贴身仆人。
霍暻的体力出奇得好。
即便手上拿满装着她行李的包裹与箱笼,攀爬楼梯对他而言也似如履平地般轻松。
和他对比起来,另一旁拎着沈妙仪行囊的絮絮就要困难上许多,一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长时间与长距离的拾阶而行,高强度的体力消耗之下,宝照也觉得有点累。
她呼吸的频率加快,脸颊漫出两团淡淡的绯红颜色,双脚也像灌入沉重的铅水一样,隐隐有些发软。
步履打颤快要跌倒时,反应敏捷的仆人将手中行囊放下,及时伸手扶住小姐的手臂。
但体力良好的他没有控制好力道,宝照被拉进他的怀抱,脸颊也跟着顺势埋入他弹性极好的、软绵绵的胸肌。
霍暻迅速为自己的失误道歉,低头察看宝照状态:“小姐,您被撞疼了吗?”
霍暻身上带着爬阶运动过后的的热量。
熏得宝照双颊泛起热意。
在进一步被他的气息全部包围之前,宝照保持好自己的仪态,端正身形。
远离她曾用手摸摸又捏捏、刚刚又不小心用脸颊埋入蹭蹭的、她的仆人的胸部。
“……我没事。”
霍暻盯着小姐脸颊上白里透红的软肉,按捺住自己伸出手去揉一揉的强烈冲动。
低着头的仆人温顺跟在小姐身后。
重新拿起行囊的一双手忍耐到青筋微颤。
至傍晚时分。
寺中来上香的寥寥香客早已归家,宝照一行一路上都未遇到其他人。
因长公主先前给寺里递过信件,归元寺到了往日落锁时辰,门前灯笼点起,大门关起一扇,另外一扇敞开着,是特地给未到达的宝照留的门。
被派遣守门的小沙弥蹲在门边撑着脑袋数蚂蚁,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连忙站起身。
端看宝照一行的衣着和身上气质,小沙弥便知这是师兄交代他要等待的人。
他上前,恭敬地对宝照双手合十问好:“贵客稍待,小僧这就去喊人来。”
归元寺能够在佛寺遍地的京都享誉盛名,除与皇室密切的往来之外,盖因寺里还出了一位对佛法造诣高深的法能住持。
在各类佛教法会中,法能住持都是其中最为权威的存在。
小沙弥脚步匆匆,很快带人返回。
他刚才离开时留心到霍暻和絮絮二人手上拿着的行囊,特意从寺里多叫出几位小沙弥来一道帮贵客搬运行李。
几位小沙弥排成整整齐齐的一列,听话地跟在一位看起来年纪比他们略长的法师身后。
宝照猜测,这位领着小沙弥的大法师,约莫就是传言中所说的,归元寺的住持——法能高僧。
只是高僧的外貌,远比传言中所描述的要年轻许多。
不仅没有优雅柔软的长髯,五官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是年轻俊秀,样貌比起京城中一众出身富贵的世家子弟也丝毫不差。
为首的大法师在宝照面前停下,向宝照做自我介绍:“宝照小姐,贫尼是法能——”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宝照身边的沈妙仪、絮絮、霍暻。
在看清楚霍暻的脸之后,他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宝照狐疑的目光在霍暻与那位大法师身上游走:“法能住持,你认识我的婢女?”
霍暻一脸沉静,无声无息地朝面前的大法师望过去一眼。
大法师回过神,缓缓转头看向宝照。
“宝照小姐,您弄错了,法能住持是我师傅,贫尼唤静缘,是法能住持座下的大弟子。”
他说着,讪笑一声向宝照解释自己刚才对霍暻的唐突行为。
“您身边的这位公……呸,贫尼是说,这位姑娘,长得和贫尼姨妈的胞弟的媳妇邻居家的亲侄女很像,夜黑光线暗,我一时就看错了……”
宝照不怎么相信静缘油嘴滑舌的腔调。
她想到都城中诸多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世家纨绔,他们那些人,就惯爱用这种无聊的搭讪方式骚扰街上的小娘子。
宝照皱眉挡在霍暻身前,向静缘昭示自己对霍暻的所有权:“他是我买下来的,我是他永远的主人。”
她用言语暗示,提醒静缘不要对霍暻动什么歪心思。
迟钝的静缘没有听出来。
他附和宝照的话,随口夸赞一句:“宝照小姐,您与您的仆人关系真好。”
天色渐晚,静缘招呼小沙弥上前,将霍暻和絮絮手中拿的东西全部接过,放到事先给宝照和沈妙仪二人准备的上等厢房中。
归元寺虽给宝照提供的是上等厢房,但在宝照真正住进去之前,霍暻还需要对屋子里进行一番彻底的清理。
地板、门窗与各式家具的灰尘用湿帕擦拭干净灰尘。
地板铺上干净柔软的毛毯,床榻再换上干燥的衾被,挂上浅褐色的纱质床帷。
霍暻将一切都收拾好,到香炉里点上宝照今夜入睡前要点的安神香。
宝照所在的房间是归元寺的上等厢房,但上等二字,也不过是与寺里的其他普通下等厢房对比出来的结果。
与如意居相比,寺里上等厢房的环境还比不过霍暻一人单独居住的耳房,窗棂上张贴的半面窗纸失去粘性,摇摇欲坠掉下来半个角。
归元寺在最高的山顶,昼夜温差大,夜里刮起风,呜呜呜地吹刮过窗脊。
霍暻担心夜风侵袭会影响宝照的睡眠,于是向寺里的小沙弥借来浆糊,将已掉落半角的窗纸重新修补好。
出身优渥的小姐不曾见过破损到需要修补的窗棂。
她被仆人细致娴熟的动作吸引目光。
宝照:“这些事情,你以前经常做?”
霍暻诚实回答:“奴幼时家贫,天寒时窗户破损,没有浆糊,只能用不能再食用的剩饭碾压成糊状,代替浆糊将窗纸粘黏上去。”
剩饭的黏性远比不上真正的浆糊,为防冻伤,几乎每隔两日,补好的窗纸又会被凛冽的北风撕破。
整个冬季,他需要重复无数次修补窗户的工作,直到冰消雪融的春季来临。
仆人描述的声线沉静,一如他这个人温和的外表。
虽然讲述的是自己的童年,语气里却毫无任何情感起伏,就好像是用第一人称的方式来叙述其他人的故事,呈现出割裂的矛盾感。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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