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听风堂对质结束后不久,邱陵以记笔录为由将李樵带回了府院。
在秦九叶的监督下,李樵将先前出入听风堂以及赏剑大会前后的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多数时间,她只是在旁默默听着,偶尔邱陵会看向她,她便以旁观者的身份加以补充。
李樵的话很简练,回答问题时有种大户人家小厮的滴水不漏,多数时候只告知了结果,对过程中发生的种种轻描淡写地带过,就像她略去了许多那夜她与邱陵在岛上的种种一样,而邱陵也并未在这些细节上多加追问,三人对那曾经发生的暗流涌动都闭口不提却又心照不宣。
为了给众人改善一下伙食,陆子参带了些面摊的家伙什回到府院,众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便饭。
碗筷又不够用了,桌面也铺张不开,所有人只得凑合着轮番上桌,许秋迟硬凑过来,又对饭菜规格表示不满,被第一个请下了桌,闹腾到后半夜才勉强安生下来。
临街的那条老狗许是很久没有见过这院子这般热闹,破天荒地吠到天明,吵得所有人都烦躁得睡不着觉。
又或者,每个人都揣着心事,而对未知的不安彷徨才是长夜中无法平息的喧嚣。
次日一早,秦九叶跟随众人回到了那处起火的院子。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正大光明踏入这院中的情景,可却从未想过会是眼下这一种。
和秦三友哭过一场后,她已迈过心里那道坎,虽然偶尔想起心中还是会难受,但整个人已平静许多。秦三友那些说不明白的人生道理中最有用的一招叫做“接受”。她学会了接受已经发生的一切,但并不打算认命。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问起她和那院子的过往,但她还是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帮着指认过院中布局后,她便同陆子参等人一起清理烧焦的地面和墙壁,试图从仅剩的一点痕迹中推测出这间无名小院中曾发生过的事。
根据房牙子所说,这院子已空了许多年未卖,他平日也懒得来打理,只偶尔来看看门上的锁,但从未发现过问题,更加不知道这院子是何时被“鸠占鹊巢”的。如此一来,秦九叶的“证词”便成了关键,她回想自己最后来看这处院子应当是五月初五后不久,但当时她只是爬上墙头待了一晚,并未进到院中查看,所以也不能肯定当时的情况。不过若丁渺当初来看院子后不久便开始了行动,那这院子被人暗中占用最早便是三月前。
邱陵怀疑梁世安运走的东西便来自这院子,但眼下院里的几间房似乎已被清空,烧过后更是一片焦黑,只能从灰烬中分辨出些许烧黑的碎陶片,不知是原本就在屋子里的,还是同这场大火有关。屋子里乍看之下空无一物,只剩了些烧成炭的木架,但邱陵通过火灰下落的细节发现了蹊跷。
众人掀开房中地砖,竟在地下发现了方方正正的几间空室,底部还有些人骨残骸,秦九叶粗略分辨之下,已能推断出来自十数人。空室四面用夯土做隔、形似地窖,如此一来,就算白日里偶有人路过此处,也不会觉察到任何异响,甚至管院子的房牙步入其中,只要不仔细查看也压根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吊死过人的大树已经倒塌,无名者的鲜血渗进地下深处,大火却将一切痕迹抹去,仿佛那些冤屈与凶险从未存在过。
离开院子前,秦九叶又摸了摸那棵已经倒下的老樟树。
苏凛当日被押着来到这处院子的时候正是春月,那棵老樟树头年结出的果,在雨后纷纷落了籽,踩在脚下黏糊糊的一片,而他闻到的那股怪味应当便是香樟子的气味。当时苏凛交代这段经历时她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便是那散播秘方之人既然并不想要苏凛知晓太多,先前一直以书信沟通,取秘方当夜甚至蒙了他的眼,又为何一定要将他带到那处院子呢?而杜少衡在坑底发现的白骨给了她别的启发。
根据苏府案前后几月的情况来看,和沅舟尚且需要活鸡提供的鲜血续命,最后仍因不满足而杀死康仁寿,那院子地下若关押过不止一名发病者,情形只会更糟。
或许在苏凛被邀请前往之前,已有数人曾到访过那处院子,只不过他们没有苏凛幸运,不仅没有得到救命的“秘方”,还沦为了填喂怪物的饲料。
苏家乃至方外观都不过只是露出水面的小荷一角,而在九皋城平静无波的祥和之下,早有黑色茎蔓在疯狂生长,才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苏凛作为被选中的人究竟有何特别?同元漱清箱子中的秘方不同,苏凛得到的秘方很有可能是新采下的病人鲜血,带回去后又立刻喂和沅舟服下,这些血在离开人的身体后是否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变化?与琼壶岛上掺在酒中的秘方又是否相同?
从和沅舟到李樵再到船上那些无名感染者,这一切无不传递着一种可怕的事实:被秘方感染之人发病的时间似乎在缩短,而这是否便是那位丁先生暗中试验的目的呢?而李樵的存在反倒成了验证这一切的关键。
邱陵以天下第一庄为借口,要李樵不得在外走动。秦九叶知道,邱陵卸下了他身上的枷锁镣铐,但并没有因此卸下防备之心。而对此她没有谈论干涉的资格,她能做的只有以医者身份、加快对那秘方的研究,争取早日破除这一
谜团。
听风堂的案子告一段落,她借机问起先前托付给陆子参的那些大庐酿,又开始忧心那些载着病人的船,询问陆子参何时才能去看上一眼,后者只说快了,时候到了,就算她不想去,督护也会八抬大轿将她请去。
说来也怪,开锋大典那夜暴风雨后,整个龙枢像是开了闸、进入了漫长汹涌的雨季,雨水比往年还要多,城中有老人望天谈起二十二年前郁州那场水患,面色都有些忧愁,只怕明年米价要更贵。
沣河洹河下游又淹了几处,九皋附近的几处码头唯有秀亭码头未雨绸缪、还算稳当,宋拓每日越发勤快,整个人瞧着又瘦了一圈,但眼睛却比从前亮了不少。邱陵找了画师,在秦九叶的描述下作了画像,随后拿去给他辨认。宋拓一见画像便点头称是,说那人正是当初借用码头的买竹人。
一切似乎都在渐渐明朗,一切似乎又在渐渐迷离。
秦九叶几乎可以确定,那位丁先生便是这场“大病”的罪魁祸首。但她仍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样做,也不知道对方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偶尔夜深时,她会回想起那晚花船上的一幕幕,对方的种种表现以及言语间的深意,最后定格在对方递给自己手帕的那一刻。
她并不觉得那是一条无意中被物归原主的帕子。但她也无法得知对方此举背后的真正意图,她心中有过各种猜测,但又觉得每一种猜测都不足以诠释那样一个寂寥中透出疯狂的人。
他从虚无中来,就像那秘方本身一样,带着某种难以勘透的伪装,只有真相彻底被揭开的那一天才能得到唯一的答案。
两日后,最后一批看守现场的衙差也撤出了四条子街,陆子参差人送了信过来,告诉秦九叶隔天是个好日子,该送老唐上路了,可结果临到出殡这天,又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秦九叶本想着再等上一等,但城里认识老唐的人都说,从未见过他有什么亲戚,既然再停丧几日也等不来什么亲友,不如早日入土为安。
老唐走得也还算从容。
他将堂里所有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消息都整理好,连一片多余的纸片都没落下,提前几日便一一送了出去,剩余几则实在无人认领的,他也小心拿了放火防潮的漆木箱子封好,放在了有神像的那间大殿香案下,估摸着能存很久。
老唐走得也有些匆忙。
整个听风堂穷得叮当响,他养了多年金蟾,到头来连自己的棺材本都没攒够。他的寿衣是对街估衣铺现改的,脚上的鞋、头上的帽是街坊临时凑来的,就连棺材都是聚贤楼那位马掌柜差人送来的。听闻她与唐慎言当初在这九皋城打得不可开交时,都给对方打过棺材,如今算便宜老唐先用上了。
听风堂虽小但也是个江湖地界,老唐虽然窝囊但也是个江湖中人。
应江湖地界的规矩,出殡不得见官见杀,不论是邱家人还是李樵都没有到场。
应老唐钱袋情况所迫,葬仪只能一切从简,奠仪祭席省了,吹拉弹唱也无,若非她临时从钵钵街的老相识那寻来四五个帮手,就连抬棺的人也凑不齐。
天还蒙蒙亮,一众人便沉默着聚在了听风堂,奉上最后一杯茶祭了天地,便要准备上路了。
秦九叶带着众人拉起灵柩抬出主屋的时候,雨下得正急,很快便在院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积起水来。
那把磨得发亮的老藤椅在院中淋了雨,风吹过便轻轻晃着,似乎依稀还停留着他晒着太阳、喝着茶水时的影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雨水打湿的缘故,秦九叶只觉得那条担在肩上的绋绳越来越沉,而那条走向大门的路越来越长。
一众高矮不一、步调各异的人总算将灵柩抬至大门,突然,一阵车马声在门外响起,有人冒雨而来,跳下马车后就立在门外,恭敬行了个礼。
“在下是岭北唐家的,特意赶来接唐先生上路。”
院里的人都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门外停着的马车是来接灵柩的。
秦九叶的目光在对方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一扫而过,最后停在门外那圆脸膛的汉子身上,没有半分要放下绋绳的意思。
“老唐还有亲人?我怎地不知道?”
“老家亲族,不常走动。”
“既然不常走动,又如何这般快地得知丧报赶来?”
那圆脸膛的汉子顿了顿,这才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说道。
“虽不常走动,但书信却未断过。”
瞧见对方面上神情的一刻,秦九叶瞬间明白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何人。
“他临死前传出的消息原来是给了你们。”
那汉子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唐先生忠义之士,江湖中会留有他一笔。”
起先的惊诧过后是一股略带悲凉的愤怒,若非亲眼见过唐慎言的尸体,秦九叶觉得对方这轻飘飘的一句也不会令自己如此激动。
她实在不懂,这些人既然能为老唐敛尸骨,当初又为何不能救他性命呢?
“你们既然能赶来,说明你们就在附近对不对?既然如此当日为何不施手搭救?他不是你们的人吗?他究竟有何把柄捏在你们手中,要为你们卖命最终落
精神都绷得紧紧的,但弦拉得太紧是会断的,大家或许只是想借机放松歇息片刻,就连邱陵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提醒众人明日还有事做,不可喝酒误事。
李樵被独自留在了府院。这几日他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房间,按陆子参的说法,这几日风头还没过去,为了不惊扰到天下第一庄的人,再小心都不为过。
临走前,她有些愧疚,像是小时候偷溜出去摸鱼不带金宝时的心情,那少年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只说会等她回来。然后提醒她多留意,因为来接老唐的人是公子琰身边的人,这说明川流院或许仍在暗中盯着他们。
秦九叶停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她在听风堂出殡的时候,李樵全程都在暗处看着。
可怜陆子参兢兢业业办着差事,这关在屋里的“囚犯”却早已去而复返。她觉得,邱陵对李樵的忌惮和怀疑确实不是没来由的。而对于川流院三个字,她听后心中反而并无太多波澜。
老唐因秘方一事暴露,而如今江湖上因此事牵扯其中的势力,除了他们与那天下第一庄,便只有川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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