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与友人聚会,论诗文,共填词,饮了些新丰美酒,醉意熏熏时,已是月上中天。
上弦月淡淡,透过树影,被竹林打得稀碎。光斑掉在水面,将王家庭院笼上一层薄纱似的雾。假山、假石、假水,仿佛都成了真。
不知谁提的议,将桌案搬至中庭,配着溪水潺潺,松风阵阵,再启一坛新酒。
美酒美景,众人欣然应下。
院中仆从忙进忙出,多数人都已经支着额角,略扯开了嗓音,高谈阔论,对下人呼来喝去,不复初时儒雅。
院落一角有婢子撇嘴,复而抬眼看向自家三郎方向,眼神带了钦佩。
十余人中,还是有风度依旧翩然的。
自家郎君当然什么都好,也看腻了,她看的是玉壶春的少东家,谢诏。
这些人中与王献相识最久,也是交情最深的好友。
俗话先敬罗衣后敬人,谢诏穿一身柳色襕衫,玉色丝带束发,除此之外,通身未再有一件金玉饰物,却能在满座银鞍白马金错刀的年轻郎君们中悠游从容。
许是家中经营着城南最有名的大酒楼,这样好的酒,旁人皆敞开了豪饮,他却浅尝辄止,仍保持着清醒,对同席士子们兴致浓时的轻狂之语不曾置喙,显得明净而温和。
本朝放开经商,不似前朝鄙视商人,但环境教养出来的子嗣总与官宦人家有些不同,阶级仍然存在。
偏偏出了个谢郎。
婢子眼里更带了赞赏。
瞧这通身的气派风度、容貌举止,满座这些衙内其中不乏文才出众、丰神俊秀之辈,竟无一人能比!
便是放眼汴梁,比谢诏还出色的,怕是一只手都数不到。
门口有仆从奉命而来,打断了众人的热闹。
“……我们郎君吃着好,便遣奴给三郎送来也尝尝。”小厮弯腰弯得殷勤,双手呈上。
“你们也尝尝。”王献招呼客人们。
自州桥回来,一路颠簸,再烫的吃食也得冷了,这是已经拿去厨司热过了的,再呈上来时换了精致碗盘装着,瞧着竟不似街边小吃,倒像是……
“倒像是瑞王府的手艺。”有人嚷嚷着。
瑞王豪奢,厨司能人荟萃,分工精细,其中有个厨娘以一手灌浆细点出名,瑞王四十寿辰时曾惊艳席上诸人。
时下厨娘也会接些私活,主家不以为忤,反倒觉得脸上有光,瑞王府这位厨娘却从不见外借,原因是瑞王爱极了她做的灌浆馒头,顿顿朝食都点名要吃。
所以这人将这盘灌浆馒头与瑞王府的相提并论,可以说是极高评价了。
有明白人嗤笑道:“黄兄喝蒙了不成,这街头卖的再好不过尔尔,如何能与瑞王府兰娘子的手艺并论!”
时下厨娘,六七岁开始学艺,至十三四岁出山,被人家聘去,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吃饭喝水与睡觉解手,其余全都在练功上头。
花这样大的功夫培养出来自是要赚钱的,汴京城中资质稍上乘些的厨娘,便可开出高达二十两的月钱,主家还得备下四台暖轿、丰厚礼品相迎,这才算罢。心高气傲者,更有许多挑剔要求。
于她们、她们之主来说,拿寻常摊贩做比,简直是侮辱。
可这人反应也太过了些。
说笑而已,何必驳了主家脸面?
旁的客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
王献瞥了说话之人一眼——这人的父亲官阶比他爹要高些。
虽然这话没错,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心心念念送来的,被人当场贬低……哼。
到底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又饮了酒,还能记挂着老爹的仕途已经很难得了。
王献眉眼耷拉下来。
他当然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与友人计较——余光中,左上角筷子动了动。
只见谢诏挟了一枚入口,缓缓咀嚼起来。
少顷,给出了评价。
“的确不错。”
王献便笑了,好兄弟!
谢诏情况特殊,与今日其他人不同,他并不从仕,自然无所谓驳了谁的面子。
且谢家做的便是饮食生意,从汴京到江南,不知有多红火。
他都说好了!
可见是真的好。
王献欣然夹起一个,扔进嘴里,不防备咬破包子皮那瞬,一汪温热的油汤滋出来。
即便舌头先前被酒灌得木了,也挡不住被那股子鲜味甜得一激灵。况且加热之后,不少汤汁已经渗入面皮,极其入味。
这便是虞蘅不肯舍的成本了,只有足够新鲜的豕肉跟虾肉,才有这般味道。肉质的鲜甜,放糖是代替不了的。
“唔!”王献双眼发亮,与方才王融表情一般无二。
这下可不是为了弟弟跟面子,王献筷子一指,示意众人,“的确不错!”
众人将信将疑,真有那么好?凭他们身份,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也见过,眼光比街头市井小民高出不知多少,很难对一盘从外头小摊上买来的馒头起多大兴趣。
罢了罢了,到底盛情难却,一尝——
“唔……唔?唔!”
“这味道果真好,比起瑞王府的,亦是不遑多让!”
“不,不不,你要知王府胜在食材贵重,此间市井小吃,不过豕肉罢了,鲜美竟不输山珍,可见……”
“可见其手艺在上!”
……
方才那反驳之人自觉被下了面子,犹嘴硬冷笑:“我却不觉着有什么好。”
话说一半,被人给打断。
先前那黄姓士子凑过头来揽着他肩,笑道:“裴兄才喝蒙了不是,我见你动也没动筷子,怎知的不好?”
说话间,温热的酒息喷了他一脸,带着在胸腔发酵过的酸臭。
“……”
裴垣眉头皱成麻花。
王献见之大悦。
夜深宴散,王宅门口已兢兢业业停了一溜车驾,各府上的小厮互相打了照面,寒暄着,打发等待自家郎君的时间。
裴垣的小厮见着主人头一个出来,忙使唤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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