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雨01】
鹤月君身陨于北荒之地的消息传到渡越山,已经是第四天清晨。
满山的垂丝海棠簌簌落下,载着春光一同入泥碾尘。
彼时谢归慈还在沉水崖面壁。他前些日子不慎毁坏了昱衡真人最为宠爱的小徒弟的灵剑,事情闹得有些大,因此被罚了思过一月。
山风呼啸,卷起他鸦羽般的发梢,耳侧微微露出一段晶莹雪色。
昱衡真人的五弟子,谢归慈的五师妹师延雪有些局促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半晌才把心里早就组织好、一路上模拟过几百遍的说辞一字一句说出来:
“大师兄,鹤月君在北荒……陨落了。”
短短一句话,师延雪说得格外艰涩,声音也放得低,要不是谢归慈耳力极佳,恐怕连她说了几个字都不知道。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谢归慈的表情,一昧低着头飞快地往下说:“另外,师父请你马上过去升月殿一趟,商量一些事情。”
闻言,谢归慈这才回过头来。
他是个皮相骨相都极优越的人物,也是整个渡越山公认的美人,这种容貌上的殊丽甚至超越了性别。若非有个鹤月君横空出世庇护他多年,谢归慈早就被不怀好意的人分食殆尽。
谢归慈的肤色近乎冷白,但又透着一股玉质般的温润柔白,五官是天道倾注心血的工笔画,无一处不精致,一双眼看人时天生自带三分多情风流。
即便是师延雪这种早就下定决心一心向大道不为外物所动的人,在见到谢归慈时也依旧会为他的样貌所摄。
也只有谢归慈这样的美人,才值得鹤月君那般天骄为之舍生忘死。
师延雪心中一边默默想着,一边注视着谢归慈脸上的表情——听到鹤月君死的消息,大师兄应该会很难过吧……师父要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大师兄这个消息……师延雪都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但出人意料,谢归慈脸上的表情比她想得要镇静得多,他只是一开始泄露出稍许讶然,眉峰处挑起疑惑,随即便是如常平静的样子。
好像死掉的不是对他用情至深的未婚夫,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未免薄情了点。
师延雪见此莫名有些失落。
不过这完全不能怪谢归慈,要他装出悲伤的样子来,实在为难他,尤其是他知道鹤月君江灯年压根就没死,还好端端活在世上的时候。
——
因为鹤月君江灯年不是别人,就是他编造出来的一个虚假身份。如今他已不再需要这个虚假身份,自然便可以顺理成章让江灯年陨落在北荒。
谢归慈完全没办法为自己的“死”感到悲伤。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和师延雪说。谢归慈和师门的缘分,从他十五岁修为停滞不前被厌弃之后,就格外淡薄了。
谢归慈在这偌大的渡越山,不过空有个首徒的名声。
还是宗门之人碍于鹤月君的情面,生怕得罪鹤月君,才勉强让他占着这个位置。
他听了师延雪的话,道:“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谢归慈的配合让师延雪松了口气,她入门的时间晚,又专心自己的修炼,和谢归慈没什么交集,只听小师弟说过大师兄极其难以相处,因而总是对谢归慈有几分惧怕。
今日一见,师延雪觉得大师兄倒也没有小师弟说得那么可怕。
瞧着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大抵其中有什么误会。
她这会儿已经忘了谢归慈在听闻鹤月君死时的冷淡,一心一意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来。
师延雪胡思乱想了一路,因而也没有发现,无论她脚下速度快慢,谢归慈都从容跟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
一路上,小弟子们都避开谢归慈,偶尔有几道幸灾乐祸的目光投过来——没有了鹤月君,谢归慈这个首徒的地位还怎么可能保得住?
由此可见谢归慈人缘之差。
师延雪心中惋惜,对谢归慈的遭遇莫名多出几分同情来,回头张张口,道:“……大师兄,师父这几日心情不太好,若是到时候师父生气也未必是因为你的缘故……”
她头回说这种宽慰人的话,有些磕磕绊绊,听着不像安慰,反而像是讽刺了。
谢归慈却懂得她的意思,微微笑起来,冰消雪融:“多谢师妹提醒。”
师延雪僵硬地点了点头,把谢归慈带到升月殿内,大殿主位上昱衡真人已经坐下,他身边则坐着一众亲传弟子,师延雪快步走到他们中间去,挨着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坐下。
徒留谢归慈一个人站在殿内。
谢归慈眼睫轻轻扇了扇,如蝶翼颤巍巍地忽动,视线从昱衡真人身侧的弟子们一一扫过去。
这些都是他的师妹师弟。
而被围拢在中间,众星捧月的那个更是他从灾民里救出来,带回渡越山亲自教养多年、胜似亲兄弟的小师弟。
正笑吟吟望着他。
谢归慈收回了视线。
人间多听闻亲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时候。
何况半路兄弟?
他想到这里思绪便打住,慢吞吞地朝主位上的人拱手:“山主。”
他已经不唤昱衡真人“师父”许多年了,昱衡真人也不稀罕,两相默契,倒也相安无事。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主位上的昱衡真人冷冷一拂袖,鼻孔里冒出两股气来,“逆徒,难道我连你一句师父都当不起了吗?”
他神色愠怒,师延雪不由得看向独自站立的谢归慈,秀气的眉心微微蹙起,泄露出几分担忧来。
谢归慈见过昱衡真人发脾气不知道多少回,几乎次次都是针对他,除却少年时心性未定,还觉几分不平,如今已经看开得很。
“我心中一直都感念真人教导的恩义,只是恐怕真人不拿我当徒弟。”
他的嗓音平平淡淡,却犹如在沉寂的大殿内投下惊雷,一瞬之间空气里连呼吸都紧张起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怪异,精彩纷呈。
昱衡真人更是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起,指着谢归慈地鼻子冷冷呵斥:“孽徒!我苦心孤诣教导于你,将你收为首徒,你多年来便是如此看待为师的吗?真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他的怒火只换来谢归慈唇边冷冷一声讥笑:“是与不是,何必要问旁人?不如问一问真人心中究竟如何想?”
他分明站在台阶之下,但卓然冷冽的气势却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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