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洵舟今日穿了一身藏青色翻领长袍,暗纹交织其上,长身玉立,腰间环佩叮当作响。
俯下身来时,一对长睫遮住半个眼瞳,白玉兰花树于他身后,映出碎碎日光。
随他掀开箱门动作,扑来重重檀香。
宋萝抿着唇,慢慢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
他来得也太快了,昨夜才透露出那位大人定刺绣的信息,今早他已然查过来了。
几个捕快围过来,将身后箱内的绣品翻出。
亭内裴大人冷笑:“沈洵舟,你莫不是抓奸细抓疯了,来我府上发疯。”
敢直呼沈洵舟大名的,朝中也怕只有一个,金紫光禄大夫裴勋,河东裴氏,目中傲慢无人。
裴勋与沈洵舟不和这件事,连市井百姓都知晓,如若路上遇见,两辆马车互不相让,能僵持到晚上。
宋萝捏了捏手心。
胸口的平安锁浸满热意,她下意识看向裴勋。
亭内人影晃动,裴勋继续讽刺道:“亦或是你穷疯了,来我这抢东西不成?”
沈洵舟面色未变,直起身:“裴大人应当知晓,我昨夜抓了个燕国奸细。”
裴勋走出亭子,脸色极冷,一身白袍被风吹起一角,忽看了宋萝一眼。
他冷笑反问:“那又如何?莫非那奸细说我是幕后主使?”
宋萝被他看得心中一跳,偏过头,却正撞进沈洵舟看过来的一双极黑眼瞳,她极力稳住神情,自然地垂下眸。
亭内风竹沙沙作响,一时只有捕快翻动箱子的声音。
沈洵舟并未回答,眸光落在箱子最上方,那块鸳鸯绣帕上。
裴勋面色更冷,顿了许久,脸上的阴沉神色居然渐渐散去,嘴角扯出一抹笑:“沈洵舟,你怕是不知道这几箱绣品价值多少吧?是你几年俸禄都赔不起的——”
话音被截住,沈洵舟淡淡抬起眼:“这绣帕里藏有燕国情报。”
静了片刻,墙那边传来的丝竹欢笑之声愈发清晰,极轻的脚步声夹杂其中,愈来愈近。
裴勋走下来,停在宋萝身前,幽寒目光在两人之间转过,露出冷笑:“沈洵舟,你今日赶来春宴,就是为了栽赃我?”
察觉到投来的视线,宋萝捏紧手心,心中升起一丝寒意。
这箱绣品里根本就没有燕国情报。
他还在试探她吗?亦或是与昨夜一样,同时试探两个人?
沈洵舟微凉声线自上方响起:“裴大人,慎言。”
他伸手探入箱中,从最底部抽出一张青色绣帕,手腕一转,现出上面绣的纹样来。
鸳鸯戏水。
正是昨日他拿来绣坊的那张绣帕!
居然如此明目张胆。
宋萝心跳如擂鼓,脑中思绪飞转,竟然想起那个民间传闻。
传闻沈洵舟短短三年,从一名小小监丞,跃为丞相,其中手段之一,便是栽赃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拉人下水,让自己得以爬上去。
只是甚不光彩,亦无证据,这话便再也无人提起。
沈洵舟拿着这绣帕,语调意味不明:“这张绣帕纹样似是不同,裴大人可熟悉否?”
身上顿时起了一片冷意,宋萝克制住自己望向裴勋的冲动,捏紧掌心。
“宋萝。”裴勋忽然叫了她的名字,眼睫一颤,她缓慢抬起头。
裴勋面色很白,和沈洵舟不同的是,他的肤色像是由病而生,此时长眉微微向下压,露出一个阴毒笑容。
“不若你来说说,我定的这几箱绣品内有没有藏燕国情报?不过我先提醒你一句,沈相大人手段狠辣,若是真有通敌之事,第一个杀的是我,而第二个杀的便是整个绣坊,无一活口。”
“你可要,慎言啊。”他目光极凉,语调宛如叹息。
心口重重一跳,裴勋这是在逼她做选择。
没有迟疑,宋萝直直跪下,青色裙摆在莲花地砖上散开,她俯着头,背脊轻轻颤抖着,声线中夹杂着浓浓惊惧。
“民女以性命起誓,这箱绣品里断然没有藏任何情报,绣坊更是万万不敢做通敌之事,求大人明察。”她重重磕了几下头,额前很快见血。
直到磕到第三次时,一只手稳稳扶住她,止住了她的动作。
身前传来浓烈檀香,宋萝怔然抬起头,沈洵舟蹲在她身前,右手握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拿着那张绣帕。
他目光落在她额头一瞬,随即看向她的眼睛,却是问道:“宋姑娘,你认识裴大人?”
宋萝手心泛起一阵凉意。
他究竟想做什么?是想要利用那张藏有燕国情报的绣帕拉裴勋下水,还是想要试探她?
脑中忽然闪过昨夜那奸细神色,虽然已经咬断舌头,但以沈洵舟的手段,未必不能再榨出什么信息来,若那奸细透露了她的身份,此时的怀疑与试探便是他在验证。
但裴勋说得对,若通敌之事真扣在他身上,那绣坊定然也逃不掉,到时她同样已是一枚弃子,幼妹性命难保。
她控制住自己的神情,眼眶蓄满泪,仍是那副惊惧模样,轻轻点头:“昔时绣坊生意不景气之时,曾蒙裴大人照拂,此番恩情,坊内绣娘皆铭记于心,民女虽只来了一月,却是不敢相忘。”
顿了顿,又弱弱道:“来这之前,九娘特意交代过,这箱绣品得待裴大人亲手验过,万万出不得差错,必不可能藏有什么燕国情报,还望沈相大人明察。”
最后一句,字音咬得极重。
沈洵舟慢慢放开手,少女失了支撑,便软倒下去,那条细细的脊背颤抖着,往上延伸到脖颈,犹如一片雪色。
他蜷了下指尖,残留的温度烧起来,随着她的泣音愈发滚烫。
她为什么总在颤?
静了片刻,倒是裴勋先开了口,他眸中升起一抹怀念:“没想到九娘还记得,那时随手给的几个金锭,也未想到如今成了长安第一绣坊,物是人非啊。”
语到最后,竟然有了些欣赏意味:“更没想到一个小小绣娘,也有如此胆识,不错,不错。”
宋萝趴在地上,地砖上的花纹硌进膝盖,传来刺骨的,细密的痛。
视线中那双金纹长靴往后退了一步,腰间环佩撞出清脆的响声。
沈洵舟手腕一转,将那张鸳鸯戏水的绣帕收入袖中,道:“既然宋姑娘与裴大人认识,还是雇主,本官如何知晓,宋姑娘这话是真是假?”
宋萝捏紧手心,还未来得及开口,那边凉凉声线就已响起:
“沈洵舟,你真是疯了吧,到处攀咬人,在朝堂之中这样便罢了,怎的对一个小姑娘,也像一条狗似的。”
裴勋满脸冷笑,竟是毫不顾忌众人,说道:“如此手段令人佩服,一个个除掉朝中与你为敌的人,使出这样的栽赃手段,这丞相之位,你不觉得脏么?”
沈洵舟神色慢慢冷下来,良久,竟是带了点笑:“裴大人既认为沈某此举意为栽赃,那我倒是想问,裴大人一向对刺绣书画之事毫无兴趣,为何突然定了几箱绣品?莫非是在遮掩什么?”
“我遮掩什么,这箱绣品是......”裴勋忽地一顿,脸色霎时白起来。
沈洵舟追问道:“是什么?裴大人不敢说?”
裴勋猛地退了两步,又笑两声:“与你一同负责查这燕国奸细的崔大人都尚未发话,你便又跳又蹦地叫上了,待你请动崔大人,再来查我。”
崔大人?
宋萝心中直跳,脑中划过那个白纸黑字的人名。
查燕国奸细此事,居然由他们二人负责。
不待沈洵舟回应,裴勋冷哼一声:“送客。”说完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亭内廊桥尽头。
亭内一片死寂,连翻动箱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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