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音退出来后,在外头候着的皇甫仲及其他医官,都涌了进去,一声声呼唤传了出来:“老朱!”“朱医官!”……
慕音心头一片茫然。她本以为朱同是王照的同伙,结果,他可能是兄长的救命恩人。她本以为周王最没有杀害自己父亲的可能,结果他却可能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如果,如果父母没有去长安,坐上那个高高在上却布满荆棘的宝座,如果他们只是在汴京闲散度日,他们或许将会平安顺遂、和乐一生。偏生,被推进了命运的旋涡里,脱身不得,丢了性命。
她推开医药馆的门,迎着呼啸的寒风走了出去。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此刻她需要走一走,想一想,后面究竟该如何是好。
凛冽冰冷的秋风,或许能让她因为朱同的话而沸腾的热血冷静下来。
慕音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渭水边。风从河上吹来,刮得面颊生疼。夜色浓重,河床一片漆黑,河对岸的华州城静静矗立着,宛如黑夜里蛰伏的巨兽。城墙上燃着熊熊火把,星星点点,随风摇摆。城中隐有浓烟,滚滚冲上天空。
最让她振奋的是,兄长可能还在人世间!过去八年来,她总觉得自己身如浮萍、孑然一身,颇有天地一孤鸥的感觉。如今,得知自己血脉相连的兄长还在世间,仿佛就多了几分行走天地的底气。
振奋过后,她又感到了更深的茫然。兄长不知流落何处,亦不知改了什么姓名。人海茫茫,她如何能够寻到兄长呢?
兄长这事,暂且按下不提,总是好事,只是需要从长计议,等待契机。
要命的是关于周王的事情。周王是不是父母悲剧命运的始作俑者?真相是什么?她又该如何去验证?
对于其他的仇人,她知道凭自己的能力完成不了,所以借助大周军的力量。但是,倘若周王也是自己的仇人呢?她该如何报仇雪恨?
在此之前,她能毫无芥蒂、真心诚意地为谢时好,想着与他做朋友,方便自己将来行事。那么,现在、以后,她还能这样么?尽管这些事情,与谢时没多大关系,但是,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周王毁掉了父母的一生,而周王自己却娇妻在怀、儿孙满堂,她又如何能够心平气和地对待谢时?
离开大周军?不,这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大周军就是此时最强的军队,只有他们,能带着自己第一时间进入仇人的城池,获得猎杀仇人的机会。
那就只有和谢时保持距离。她没有打算仇视谢时,但是,也不可能再毫无芥蒂地与他做朋友。
是的,重新回到一开始的位置。他们本来就起始于一场交易,那就让交易继续下去。她已经两次显示了自己的力量,无论是麻药丸,还是月魂草,都是她交易的底气。他给予她留在军中的权利,而她为他的士兵提供药物。
她凝视着对岸的华州城,想到那城池里或许正在经历着伤寒带来的巨大恐惧和绝望。想起了朱同在面临要给自己的恩人一杯鸩酒时的做法。那些点和线连在了一起,她明白了。
人生在世,多的是两难全的时候。如何在夹缝之中,全了自己的情义?又如何在战争之中,成全仁义之师的名声?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也是她维持这场交易的资本。
她拢了拢披风,回过身来,朝中军帐营走去。越走,步伐越快,最后几乎不顾一切地奔跑了起来。
中军帐外,她掀帘冲了进去,却与里头走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她额头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磕得生疼。
“什么事,这么急?”谢时声音从头顶出来,他双手扶住了她的双臂,让她稳住身形。他听到朱同死讯,正要去看看。
慕音似被火烫了一般,连忙后退三步,仰头望着他,道:“关于华州城,我想到了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
谢时微讶,示意她坐下细说。慕音坐下,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将军,那日李先生说,华州城也爆发了伤寒,如今过去了近二十日,他们没有月魂草,必然患病者众多,难以阻断感染,亡故者也不在少数。我们若是此时大军进攻他们,当然是胜券在握。但是,也有问题,一是华州城乃是独孤茂守城,他失了潼关,此时必定心中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要死战到底。华州城中各类武器齐备,又无法使用攻城云梯,我们会面临较大损失。二是华州城伤寒未除,我军进攻,两军士兵难免有交接感染的时候,伤寒又可能会卷土重来,伤我兵力。”
“若是我们劝降,问题则可以迎刃而解!让使者带上月魂草,告诉独孤茂,此物可以解华州城伤寒之困。我听李先生说,独孤茂颇为仁义,对于属下百姓,视为仁将。他不可能不心动。就算他不心动,他身边的诸将领、百姓也都会心动,他们会想要投降。目下,秦国已经失了潼关,士气早已衰落。明眼人都知道,跟着谁,会有更大的胜算。而且,独孤茂此前被王照摆了一道,这才失了潼关,他君臣早已失和,我不信独孤茂心里没有想法。若是以为了救治满城百姓为由而归降,他可以得到仁义的名声,无人会诟病他临阵投敌。对于我们大周军而言,同样也会成为仁义之师!”
“如此,就可以将伤寒和月魂草物尽其用,而我大周军不上一兵一卒!”
谢时听完,稍微愣了一下,双眼如鹰隼一般盯着她,问:“怎么想到的?”
“就刚刚,朱医官去了,我心里不开心,在渭水边走。看到华州城里,有好几处浓烟滚滚,直冲夜空。就想到,或许这是城中在燃烧伤寒亡故者的尸首。不然,无缘无故怎会有这么大的烟。我想着,朱医官居功至伟,却猝然陨落。若是月魂草能劝得华州守将归降,那么,朱医官也可以名留青史吧。”慕音看着谢时,想起朱医官,双目隐有泪光。
谢时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慕音。慕音摇摇头,忍住泪意,问:“将军觉得如何?”
谢时收了帕子,道:“你的计策,与我和李先生最后确定的,基本一样。”
慕音一时愣住了,旋即心里涌上了一股失望,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借此,再多得些交易的资本。怎料,谢时早已想到了,也是,他们乃是身经百战,自己只不过是初出茅庐,班门弄斧了。
谢时继续说着:“你能想到这些,实属难得。你只是医官,又不是参谋幕僚。你不必担心战事,我身为主帅,从不敢一丝懈怠。有一点,独孤茂的妻妾儿女,还在长安。王照难保不会用她们来胁迫他。这两日,长安的暗桩正在向办法将她们送出城来。”
慕音听完,彻底沉默了。自己来时那一阵汹涌的心潮,早已消退得一干二净。对于权谋和战争,自己懂得实在太浅。
谢时将独孤茂的妻小带走,一方面可以说是解除了独孤茂的后顾之忧,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对独孤茂的威慑。但偏偏谢时站在道义的一方,叫人无可指摘。
谢时胸有韬略,自己若是与他接触过多,就怕哪一日露出马脚。只要维持如今的情形,想来足够自己进入长安、杀死王照了。
她半垂着眼帘:“原来将军都想到了。那我就先回了。”说罢,也不待谢时说话,就转身离去了。
谢时挽留不及,站在原地,剑眉微拧。回想方才,她神色淡漠,不接他的帕子,又快速地离开,怎么与自己如此疏远?又或者是自己多心?
接下来两日,当每日早上把脉都换成了皇甫仲的时候,谢时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多心了。慕音不知何故,突然疏远了起来。
谢时想不通,也就先撂下了。长安的暗桩已经得手,趁着独孤家老太太办丧事,家人送葬城外,就把独孤茂的妻小带走了,现已经送来军营。
劝降使者,非李渡莫属。但是,如何让独孤茂见面,却需要思量一番。独孤茂此前已经被议和摆了一道,这次恐怕也是疑虑重重。
上次被俘虏的潼关副将石础,就派上了用场。俘虏的秦军士兵,患得伤寒的也不在少数。本都以为此命休矣,谁知还能得救。石础本对大周军怒目而视,经过此事后,说到大周军时,也只是沉默不语。至于底层的秦兵,更多都已经改换门庭,对大周军表忠心了。
谢时召见石础时,石础抱拳后,未行礼,也未再言语。
谢时也不与他废话,指了指书案上的信件:“这是劝降信。独孤茂若是归降,我就奉上伤寒的解药方子。你亲眼所见,病患药到病除。你又曾是他的亲信部下,由你送信,最合适不过。”
石础看着案几后的不过弱冠的青年,沉默几息后,问:“若我不去呢?”他虽然苟活着,却实在无颜面对曾经的上峰,更何况还是劝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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