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新历九年,十二月初十。
这是一个好日子。
江州百姓争相上街,采买年货,一条来财街,早早挂上了灯彩,从街头到街尾都是一片热闹的喜气。
江乔单手拎着一个竹篮子,仗着身子娇小,很利索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后头的人乌泱泱的,还挤着嚷着往店里头去。
殊不知,这最后一块徽州进来的墨,已到了她手里。
江乔轻轻挑了挑眉,不打算告诉他们这噩耗,只叫他们做这无谓的争夺去。
再站在人群外边,掀开盖在篮上的布,仔细点了一遍东西,便欢欢喜喜回家中去了。
兄长在三日前就来了信,说是今日能到江州。
他是出公差,这一走,就是两个月,中间并无信件往来。
这六十天里,江乔每每想到他孤身一人在外行走,就慌乱得吃不下饭。
从前二人都是形影不离的,鲜少分离,更别提六十天,两个月!
可时日一久,饭不得不吃,慌乱咽到了肚子了,成了闷气,又忧又气,短短六十日的牵挂,硬是叫她愁老了几十岁,活成了一个皱巴巴的老太婆。
这下好了,他回来了。
自己也不用每日对着铜镜愁眉苦脸。
江乔决定,等见了江潮生,先把这难得的徽墨给他,等吃完饭,要好好数落他一顿。
江乔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刚推开门,迎接她的,是一个从屋内飞出来的空竹筐,没砸到她身上,提前落下来了,又往地上滚了几圈。
屋子里不断传来狗吠声,家中的大黄平日不会这样叫,除非见了外人。
她抓过竹筐看了眼,见只轻微变了形后,气势汹汹拎在手上,就屋子里头冲。
屋子里头是乱糟糟的一片,本放在桌上的匣子倒在了地上,本该在衣柜里的衣物洒在床边……
果然是来了不速之客。
大黄见了她,立即转了身,溜到江乔身边打着转,那熟悉的身影也转了过来。
江乔往身后藏着竹筐。
竹筐大,身子小,没藏住,还撞到了大腿,直接掉在了地上。
“呦,这不是江乔吗?”罗慧娘轻飘飘望她一眼,将手上那串银链子抛回桌上,又很嫌恶地拎起了裙摆。
“刚才有只老鼠蹿了出来,吓我一大跳,你瞧见了没?”由上至下扫着江乔,又问,“我来你家宅子逛逛,不会有意见吧?”
江乔抿着唇,轻轻踢了踢那不争气的大黄一脚。
“怎么不说话?”罗慧娘又问。
江乔挤出一个笑:“怎么会呢?是要欢迎你的。”
这两室的院子,即使在江州,也要花上大几百两银钱才能买下。
他们兄妹二人能住这儿,全依赖于罗慧娘的亲爹,那位爱惜人才的罗太守慧眼识珠,收留了他们。
在此之前,二人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这一点,人人知晓,才更显得罗太守这份恩情的可贵。
既然是寄人篱下,就不能不忍气吞声。
对于罗太守千娇百宠的小女儿,她也只能尊着、敬着。
江乔放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垂着眼问:“慧娘,你今日来这儿,是有事吗?”
罗慧娘轻轻冷笑了一声,目光扫了眼江乔,再次掠过这一览无余又穷酸的屋子。
“几个月前,父亲送了我一块暖玉,我本想拿来打簪子的,可今日一找,怎么都找不到……”罗慧娘定下步子,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扬着下巴,“你知道在哪儿吗?”
江乔压着气:“总不会落在这个院子里头,平日里,你也从不来此处的。”
罗慧娘轻松俏皮地答,“是啊,我不来这地方,但保不齐有人手脚不干净!”
她骤然正了正面容,捏着绳,抬起手,绳子末端上,赫然是拇指大的一块白色暖玉。
“瞧瞧,这是什么?”十足得意,不像是抓住了贼,更像是要青史留名了
“这是兄长送我的。”
江乔压低声,握起的拳更紧了几分。
也是几月前,江潮生替罗太守解决了一件难办的案子。
最后抄家时,从惹事的富商家中找到了两块成色不错的暖玉,其中一块便被罗太守送给了江潮生。
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江乔清晰看出,那块暖玉就是自己的。
都是未雕琢的暖玉,有着天然的形状。
罗慧娘耸肩:“谁知道是江先生送你的,还是你偷的呢?”
她说着,将那块暖玉又捏回了手心,再次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屋子。
这间屋子,虽放着江乔的梳妆台、衣柜、嘴零篮子,但并不是她的屋子。
而是江潮生的。
江乔的寝屋在隔壁,是因她长成大姑娘了,江潮生认为,该给她一个单独的屋子。
只那间屋子只容得下一张床榻,二人便将其他的东西,放到了这边来。
罗慧娘显然打算一箭双雕,在拿了她的玉后,才不依不饶地留在这儿。
时而翻翻那些显然是男子所穿的,素净衣物,时而又站在桌边,赏着那未做完的水墨画……
就在她从书桌最深处掏出一叠旧纸张,正准备翻阅时,江乔高声:“罗小姐,天黑了,您还不走吗?”
罗慧娘看了看窗外,天色分明是白的,不耐烦道:“急什么?”
难得来江家兄妹二人的院子,她自然要好好逛逛,看看那表面光风霁月的江公子背后,会不会藏着同寻常男儿般的,有趣的,腌臜心思。
况且,藏在了这样隐秘的地,势必是不能随意见人的东西。
罗慧娘的手落在了第一张纸上,可惜上头只有一篇新作的文章,她看不懂这些大道理,可因为这一手字,遒劲有力又不失方正工整,她愿意耐心的且囫囵吞枣地瞧。
江乔快忍无可忍了。
她低下头,与脚边的大黄对视了一眼。
这只狗,是路边捡来的,好饭好水地养了一年,也养得膘肥体壮,尤其一口牙,能直接把肉骨头嚼碎。
江乔想,如果叫它去咬罗慧娘一口,它定然听话。
但是……
事后呢?
江乔抬起一双又大又深的眼,幽幽地看着浑然忘我的罗慧娘,心中生出了一个坏主意。
一个不完美的坏主意,唯一的好处,是能叫她出一口恶气。
但人嘛,活着就为一口气。
还不等她的坏主意成型,大黄冲着门外,低声吠了起来。
并不是先前对外人的急躁,更像是一种,习以为常式的,欢喜的叫。
“能叫它别叫了吗?”罗慧娘烦躁地喊,刚抬起头,却见到了翩翩一人。
若说江乔是一个有人喜欢,有人讨厌,两极分化的小美人,其兄江白,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不瞧其这疏窗孤影般的眉眼,只看这彩云似得魂与魄,人人便不敢高声言语,生怕吹散了这易碎的美人。
这美人低下身,不轻不重摸了摸大黄的脑袋。
可这黑狗,不知美丑,也不识好歹,在被摸了两下后,就摇了摇脑袋,挣脱了江潮生的手,溜回了江乔身边。
江潮生只笑了笑,走到妹妹身前,略含疲倦的漂亮眉眼间,含着温柔的浅浅笑意,唤了一声:“滟滟。”
这是她的小字,向来只有他会唤。
原先想的那些,久别重逢的欢喜,精心准备的大餐……都泡汤了。
江乔恹恹的“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江潮生自然不会恼,只缓缓上前,不动声色捏了捏她握紧的拳头。
江乔下意识松开了手。
等再看江潮生时,他已上前抽去了罗慧娘手中的纸张。
一目十行扫过,江潮生云淡风轻道:“若罗小姐喜欢在下的文章,改日,在下另做一篇,送到贵府上去。”
罗慧娘已没了方才的嚣张,一双大眼胡乱地瞟,就是没好意思直接落到江潮生瓷白的面庞上,连声音也弱下来几分,带了一丝娇气,“江先生的文章,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不知……江先生怎提前半日到了江州?”
按起初的计划,江潮生该是在半夜时进入江州,且先去罗府,面见罗太守。
“归家心切。”江潮生坦荡道。
罗慧娘更是含娇带羞,几次望向江潮生的眸光,恨不得串上些珠子、金粒,好闪闪发光。
江乔站在不远处,冷冷望着。
终于,到了江潮生有意请客离去的一句:“不知罗小姐,今日光临寒舍,是为何事?”
罗慧娘眸子闪得更快,估计是不经过脑子的一句话:“我在寻我丢失的那块暖玉。”
江乔一颗心,猛地一跳。
果不其然,这光长身子,不长脑子的蠢货,已欲盖弥彰的,将原先那番说辞说了出口。
为了叫自己继续当冰清玉洁的罗家小姐,她自然不会再拿出那块玉来。
江潮生的余光轻而淡地落至江乔身上,那松开未多久的手,又紧紧捏在了一块。
“罗小姐找到了吗?”他问。
罗慧娘慌不迭:“已经找到了。”
这是明晃晃的栽赃陷害,到了这时候,她也怕被拆穿。
可江潮生只是垂下了那又黑又密的羽睫,还是很客气地道:“那就好。既然如此,罗小姐就能安心归家了。”
“是的是的。”罗慧娘重重松了一口气,不忘挑衅似得向江乔投来一眼,可没有再揪着这事不放,言多必失的道理,她竟也知晓。
江乔垂着眼,面色平静,继续安静着,受气着,不知反抗的。
可等罗慧娘被连哄带骗请走。
这天生的养气功夫,就不见了效用。
罗慧娘刚刚娇怯地挥了挥手,江潮生关上了院子的门。
江乔马上夹枪带棒的,来了一句话:“还是你的美色好使,当真是,何意百炼钢,能叫化指柔。”
她立在屋子外边,身子是小巧玲珑,孩子气的。
就连这话,也是孩子气。
江潮生笑着上前,拿起她的手,不紧不慢将她的五指松开:“滟滟也是学会了新诗?”
那掌心,已是被她的指甲扣出深深的几条,看着叫人心疼。
“用湿帕子敷敷。”江潮生道,“小心留疤。”
江乔挥开了他的手,转身回到了屋子。
屋子里头,还是极其凌乱无章的。
她本不想发火的。
是忍不住。
江乔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断断续续,带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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