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王璎看着手臂上泛起的大片红斑，心下稍安，神色渐缓，想来是昨夜特意进食杧果如今起了症状，风疹发作。
随后放任自己踉跄着跌倒在地，砸起尘埃，锁链哗啦拖地，乱作一团，强撑着的瘫软身体早已滚烫异常，却仍不敢松懈。
随着队伍末端传来声响，烈日下，众人麻木的脸上纷纷褪去沉沉死气，慌忙向后看去，绑在一行人身上的镣铐在行动间铮铮作响，眼见队伍混乱起来，押送此行流放队伍的衙役当即厉声呵斥，飞速抽出腰间佩刀随即重重插回鞘中，只闻“锃——”的一声长鸣，震得众人心头一凛。
领头的衙役陈昉将众人牵引到一处树荫下，不着痕迹的与队伍中戴着枷锁的男子对视一眼，随后看向在一旁看守的同僚，“已经走了大半日了，就在此地歇歇脚吧。”
“这日头真是够烈的，分点水给他们喝，这要是晒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这些小人物也担待不起。”陈昉解开自己腰间的水囊先仰头灌上两口后递给同僚张桡，“咱们先喝着，这水也不多了，这一路上真是又干又热，老子早就渴得不行了。”
“索性离下处城镇不远，这水大家就分着喝完，不必节省，等进入浮浪城，水粮也就不缺了。”
陈昉说完抬手一抹嘴，“你在这儿看着他们，我去看看那个王家小姐是怎么回事，这些个官家小姐啊就是娇贵，可别是染上什么病了，我可听说岭南这边林子多，虫子多，又多有瘴气，最是容易生瘴疠。”
“行，陈哥你也小心点，为了这么个差事把命交代上不值当，要是那王小姐真得了瘴疠，干脆把她扔到附近一带的乱葬岗得了，可别让她一个人连累我们这一串人。”张桡喝完水将水囊随手塞到一个年轻公子的手里，凑到陈昉耳边细声说道。
“许大人那儿，想来死个把人是不打紧的，若是这么多人都染上瘴疠成了瘟疫散到沿途的城镇上去，我们才是没法子交代，吃挂落是小，严重的只怕是咱们自己都染上瘴疠有去无回，陈哥你无家无室无牵无挂，我一家老小可还等着我回家去呢。”
陈昉拍了拍张桡的肩膀，“放心，我省得。”
见张桡没有产生怀疑，陈昉放心地抬脚走向王璎。
王璎还保持着方才倒地的姿势，脸上飞红，鬓边碎发已经被汗液浸湿，手臂上的红斑已经蔓延至全身，气息奄奄。
即使陈昉知道王家兄妹的计划，还是被眼前这一幕吓到，可别是出了什么岔子这王小姐真染上瘴疠。王家是良善之家又对自己有恩，王小姐也素来有菩萨般的心肠，在京中时常常搭棚施粥接济穷人。
老天爷在上，保佑王小姐可要平安无事。
王璎双眼微睁，半开半合瞧着陈昉被惊吓的一幕，再次在心中盘算起这次的筹划。
杧果产于岭南，不易存储，因此少见于京中，自己也是前岁与兄长游学南海郡，食之生出红斑，遍身瘙痒，高热不止，形容恐怖，求医郎中，谓之风疹，不易区别于瘴疠此类疫病，及时褪去高热辅以汤药针灸则无性命之忧，十有一二亦可自行痊愈。
而自己正是那十之一二，因此有了此次筹划，假借杧果生出风疹，风疹与瘴疠不易分辨，押送此行的衙役为了自身身家性命，只怕是会将自己抛尸乱葬岗，又有承恩于王家的陈解差从旁协助，如此一来，自己便能脱离流放队伍，进入浮浪城寻求机会混入大皇子的母族皇商盛家，伺机而动，搜集大皇子贪墨军饷嫁祸王家的证据。
陈昉蹲下身，避开张桡的视线拿出自己离京前准备的解毒丸放进王璎的嘴里，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药物，好歹聊胜于无。
接着陈昉又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个袖珍水壶塞到王璎的手中，随后做出一脸惊慌的样子，焦躁的对着张桡喊道，“真是瘴疠！”说着隔着一层布料抬起王璎的一只手臂，让张桡看见衣袖滑落后露出的大片红色。
王璎也适时卸去全身力气，假装昏死过去。
在树下休息的众人闻言都乱了心神，看见那扎眼的红色，心中俱是担忧害怕。
平日里与王璎亲近的，甚至想挣脱身上的锁链跑到王璎身边好确认没有什么瘴疠，这流放途中，缺医少药，一场普通的风寒都能要了命，更遑论持续在岭南一带肆虐，带走无数人命，致使哀鸿遍野的瘴疠。
张桡也被王璎的模样吓住，即使在心中有过假设，真正被那满臂的红点映入眼帘时，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心中惊惧，烧死她，烧死……只有被烧死了，自己才不会被传上瘴疠，张桡瞪大双眼，额间青筋暴起，冷汗在苍白的脸上淌下，逐渐模糊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眶，耳边响起擂鼓般的心跳，一阵热风吹过，才散去张桡心中的寒意以及适才的念头。
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刀，看着前方陈昉已经仓惶退开的身影，张桡缓缓起身沉着一口气靠近，日光照到身上，张桡长长呼出一口气，抽出刀刃，挑开王璎身上的对襟，裸露出的肌肤亦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收回，取下系在腰间的酒囊，洒在刀刃上，拿布擦拭干净才送回鞘中，随后将手中的酒囊扔到瘫坐在地上的陈昉怀中，“陈兄不妨用来净手，拙荆略通医理，这酒便是她特意备下用作此时以消毒灭菌。”
看了一眼已经昏死过去的王璎，张桡复又对着陈昉说道，“只是劳烦陈兄带这王小姐先行前往浮浪城中寻医，以免误了时辰失了性命。”
说完却是对着陈昉轻轻转动刀把指了乱葬岗的方向，见陈昉明白自己的意思对着自己点头比了个杀死抛尸的手势才转身回到树下，对着慌乱的众人一一看去，再次将手握上刀把，“你等之中可还有如王小姐一般之人？”
“这瘴疠非寻常之疾，想必各位公子小姐也有所耳闻，不必我再多做赘述，这岭南一带本就城镇稀少，岚州境内更胜，浮浪城乃岚州沧洲交界之地，过了浮浪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人烟，郎中医药更不必说，各位原是金贵之身，不曾在外长途奔袭，风餐露宿，更易沾染疾病，言尽于此，诸位细细想想身体可有不适，亦或是曾被林中毒虫叮咬致使发热。”张桡一改往日的冷峻，颇为温和的劝导众人。
看着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姐姐，王璇也顾不得什么瘴疠了，想要挣扎起身，甫欲开口，却被身后的五哥一把按住，王璇愣住，不知五哥是何意思。
王璇疑惑地回头看向自己的五哥，却见五哥对着自己微微摇头，安抚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王璇也只好听话的不再作他想，只是在心中愈发担心姐姐的安危。
张桡瞧见此行重点关照人物王家五公子王瓒的举动，心中微动，“不知王公子这是何意？”说话间凑近到王璇身前直视王璇身后的王瓒，“莫不是想要隐瞒不报，至我们一行人性命于不顾，你等在京中不曾见过瘟疫是何模样，真是言人间炼狱也不为过，而瘟疫的源头往往就是如王公子这般，对病情有所隐瞒，以至人传人，发散开来。”
“这位王家小姐莫不是也如那王小姐一般？”最后看了一眼王瓒张桡收回目光直直盯着王璇伸手指向王璎。
王璇被张桡紧紧盯住，心中泛起胆怯，感受到五哥搭在自己肩头温热的手掌后，才渐渐褪去紧张，“不曾，只是想同姐姐一起好照顾一二，劳烦张解差关心。”
“那就好。”张桡一字一顿说道，有许大人的关照，张桡也不好同王家众人起冲突。
什么狗屁濯玉公子，如今还不是沦为流人，要远去千里之外的海岩城，张桡在心中轻嗤，等到了海岩城，即使王家树倒猢狲散，还惦记着王家的许大人也是鞭长莫及，看他王瓒还怎么保持那一副清高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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