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神岄(4)
陆离只是盯着眼前的慕以并不说话,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因为冷风的缘故,变得苍白的唇色,像是单纯的好奇伸出手碰上了慕以的唇。
站在一旁的侍从拿着伞的手抖了抖,刚想出声提醒七皇子殿下,不要妄自触碰大人,却见蹲下身的慕以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被冒犯到的不高兴,甚至还把脸往小孩的手里埋了埋,眼眸低垂,一副顺从的模样。
侍从来到国师府已经半月,最常见到的便是国师伏于案桌上批改公文的样子,对方不说话时,便真像是一副活过来的画,出尘气质宛若堕入凡尘的谪仙,只可远观不可近看,又哪里看过国师眼前这副模样。
侍从第一眼看过去,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即低下头去,尽职尽责的打着伞,不敢在去看眼前这副画面。
温暖的触感碰上指尖,陆离反射性的将手指一缩,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从嗓子里面发出:“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双眼睛带着不属于孩童的黑沉,毫无情感起伏,甚至连近在眼前的青年的身影都未曾倒映在里面。
他歪了歪头,没有疑问,语气平淡的只想要从慕以这里得到答案。
会有什么企图,又为何要救他。
昏迷半月的小孩一醒来便是眼前冰冷的模样,慕以撑着伞站起了身,随后俯身将半身都淋湿的人抱在怀中。
七八岁的小孩骨骼只有五六岁的模样,身上也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肉,慕以一手抱着人,一手撑着伞,就这样向着国师府走去。
他扬眸浅笑,看着陆离微愣的样子,抿了抿唇道:“只是看见你便救下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唇瓣微抿染上了浅淡的红色,就像是陆离在冷宫的院中看到的唯一一抹颜色,那是一棵早已经枯死的桃花树,却在今年春天,枝头开出了一朵花苞。
幼小的陆离像是懵懂初生的小兽,对着外界的事物带着好奇心,最开始便会对着浅粉色的花苞发呆,而后花苞开放,他就在雨夜整夜不睡觉,只为了替那一朵桃花挡雨,可是春去秋来,花开花谢,那朵桃花也终归是凋谢了。
他站在衰败的院中,看着凋落在地面上的花瓣发呆,他不明白,为何他好好护着的东西,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陆离独自在深宫中长大,从未有人教过他,他不知道那种情感名为喜欢和伤心,只觉得那抹颜色很好看,但却又很快的消失了。
但这次,陆离却又在不属于春天的季节,再次看到了这抹颜色,他不免看呆了。
九十九步阶梯,侍从打着伞喘着粗气,慕以却早已经将人带回了房间,将陆离身上的湿衣服换掉,这过程中小孩就一直呆呆的盯着他看。
慕以假装没有看见,伸出手在陆离额间探了探,发现还是有些发热,这半月以来他一直亲自给陆离喂汤药,昏迷中的人咬紧牙关不肯喝,他便用灵力一丝一丝的灌下去,这才勉强把烧退了下去。
他不喜唤侍从,除了府中一些杂事,其他都是亲力亲为,包括煎药这件事。
如今还是有些发热,慕以起身便想去将温着的汤药端过来让陆离喝下,不巧的是,姗姗来迟的侍从站在门外,说是有客人前来拜访。
慕以摸了摸陆离的发顶,起身准备离开,路过窗边的案桌上时,打着盹的白酒喵呜一声,慕以走了过去,将迷迷糊糊的白酒抱下放在地面,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一本正经道:“帮我照顾好他,不多时我便会回来。”
白酒喵呜一声,白色的尾巴缠了缠青年如玉的手腕,随即又松开。
慕以放心的同着等候在门外的侍从离开了。
被慕以这一折腾,白酒也没有了睡意,它迈着小步子走到陆离身边去,从下往上的打量着小世界中任务目标的本体,只觉得任务目标此时虽然是缩小版的,但是却还是同着小世界当中一样,身上带着极为危险的气息。
慕以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面,陆离也就随之收回了视线,他盯着虚无的空气出神了一会,听见细小的喵咪呼噜声,便看到了蹲坐在自己面前白猫。
白猫浑身通体雪白,额间一抹蓝色毛发,愈发显得金贵精致,那双猫瞳是浅浅的蓝色,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陆离,尾巴摇晃,是一只极为通人性的猫咪。
这样的灵物,应该是极为讨人欢喜的。
陆离这样想着,看着地面上的白猫,忽而又看向那摇晃着的尾巴。
刚才这条尾巴,缠着那个人的手腕,带着十足的亲昵感,不知道为何,陆离心中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只觉得那不断摇晃着的东西格外的碍眼。
蹲在地面上的白酒好好听着自家宿主的话,看着任务目标,可是不知道为何看着看着,尾巴突然变得凉飕飕了起来,它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对上陆离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吓得瞳孔显露出戒备攻击的竖条状,就连浑身的毛也都受了刺激,全都炸了起来。
白酒喵呜一声,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般,一股脑钻进了黑暗的角落里躲了起来,尾巴颤巍巍的藏在小肚子下面,也不摇晃了,整个喵咪都缩成了一个白色的小团子。
有惊无险保住尾巴的白酒:呜呜呜呜,果然任务目标什么的,是最吓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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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慕以走过去时,一身着蓝色官服的人早已经在殿外等候着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王云安转过身来,看到慕以的那一瞬间惊诧的瞪大眼睛,随即忙不迭的跪下请安。
“钦天监副官王云安,见过大人。”
那晚天降雷罚,劈倒宫殿,他也侥幸的逃过了这一劫难,后又被妻子知晓,足足在家禁足了半月,这才有机会偷偷跑了出来。
王云安做了一个三叩首的大礼,慕以往一旁站了站,躲过了这一礼,出声让对方起身。
王云安神色恭敬,看着同钦天监那副画中如出一辙的青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钦天监始于开国国师,国师的画像不止在皇氏祖先祠堂中,在钦天监中也有一副。
探取天象,预测未来,钦天监一氏,源于国师,眼前这一场景在他心中,就如同徒孙瞧见了开山师祖,此等机缘,激动的一向知礼的人连说话都结巴了。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王云安将自己所占卜的天象说了出来:“微臣夜观天象所得,国运破损,江山破碎,一副死局。”
“大人!”他问道:“是否如同天象中所说,届时周朝灭亡,死局无解…”
细听,那声音都带着颤抖。
没错,天运被其窥探,在十多年后的周朝确实如同王云安口中所说,生灵涂炭。
经载万世的周朝灭亡,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连同那少年君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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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神岄(5)
慕以没有出声,王云安在良久的沉默之中灰沉着脸低下头,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钦天监十卦之中,九卦言之八九不离十,所以在探知天象之后,王云安才会拼着冒着被砍头的大罪,前去圣颜面前大声喧哗,即使有那么一点可能,也希望能得到皇帝的重视。
同行的官员都说他疯了,疯疯癫癫就连性命也不顾。
“当真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王云安往后踉跄了几步,抬起头来失魂落魄道,深秋的冷雨打在他的官袍上,落下一大片的水渍,可是对方却丝毫没有发现,只是内心煎熬的等着最后一个答案。
窥探天象,本就折损寿命,更何况以此形式向神明寻求答案,无论如何,慕以都不可能亲口说出答案。
慕以看着不断从屋檐上的雨滴,枯黄的树叶带着雨水慢慢飘落在他脚边,他似在看那屋外的雨水,又像是隔着那层雨雾在看其它虚无缥缈的东西。
良久,站在青年身边的王云安听见那人道:
“死局何惧,逆天改命又有何不可为。”
逆天改命这四个字,说出来轻巧,可王云安知道,从婴孩出生啼哭的那一瞬间开始,所有的气运都是注定好了的。
就如同花朵凋谢,四季交替,国家覆灭,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几千年来,尚未有人如此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要逆天改命,天道不公,人类的力量又有多渺小,如何能与天道命运抗衡。
可在那一瞬间,王云安站在原地,竟被震惊的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盛朝再现,他白发苍苍,膝下子孙成群时,也依旧忘不了他乱世漂泊官场时,曾在一场瓢泼的秋雨中求见国师,那雨幕之下的一席谈话,记忆中仿佛带着秋风徐徐吹来,白发的王云安躺在躺椅上,笑眯眯的对着眼前缠着他讲故事的儿孙们道:“也许大人,当真是从天上而来,下凡来解救苦难人世的神明吧…”
这场秋雨足足下了十天才堪堪停下,雨停,宫中皇帝的伤势也慢慢好转了起来。
宫殿被劈倒的时候,帝王阴差阳错的躲在了木床之下,这才幸免于难,逃过了一劫,只不过脑袋在躲藏的途中被碰撞到,足足昏迷了半月有余,而那妃子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当场被压在乱石之下,死状不堪入目。
一醒来发现大权不保的皇帝焦急的按耐不住了动作,不过醒了才寥寥几天,便开始作妖,就今日,身在国师府批折子的慕以便收到了皇宫的柬函。
烂摊子太多,慕以每日都忙到很晚才去歇息,世界压制,虽然驱使灵力不受影响,但是身体却变得极为虚弱,身姿疏离浅薄,清冷中还带着浅浅的病气。
让人看着倒像是哪家身子骨不好的小公子,褪去出尘的气质,添上了几分烟火气息。
今日天气正好,屋中木窗大开,细碎的阳光洒了进来,驱褪了连日阴雨天气带来的潮湿感。
白酒在案桌的一角晒着身上的毛发,整只喵蓬蓬松松懒洋洋的瘫成一张猫饼。
骤然,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原本躺在那里白酒喵呜一声弹了起来,从大开的窗户跳到了外面的廊道上,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
慕以正疑惑为何白酒有这么大的动静和反应,便看见一大清早没有见到人影的陆离走了进来,一双手血糊糊的,身上还沾染着一大股难闻的腥味。
慕以当即变了脸色,连白酒踢乱的奏折也不打算捡起来,一脚踩在上面,走到了陆离面前。
“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慕以伸手过去就要扯过陆离那双血糊糊的小手,却不想眼前的人直直往后退了两步,不让慕以碰他。
那一双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陆离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了慕以。
那是一条被穿破肚子的鱼,鱼脑袋一团血肉模糊,只剩下嘴巴还长得大大的。
慕以愣愣的将那条鱼接了过来,白皙如玉的手瞬间糊上两个血印子。
慕以:“这是你捉的?”
陆离点点头,注视着青年:“给你,吃。”
鱼的样子虽然惨不忍睹,但是在深宫之中,独自一人的陆离,对于他来说,皇宫里面的池塘是唯一可以捉到这东西的地方,也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吃的东西。
他潜意识的以为这是好的东西,所以看着国师府中池塘的鱼,便捉过来想送给青年。
只不过削尖的竹棍上还带着血,陆离没想到会弄脏那只手,僵硬着动作想去擦干净,但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小手也是脏兮兮的,结果把青年的手越弄越脏。
慕以看着不知所措的陆离,笑着牵着对方的手走进了小厨房,因着这些时日熬药,小厨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清水从竹节中流下,慕以先打水给脏兮兮的小孩洗了个手,将人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这才束好尚且有些宽大的衣袍,利落的处理起鱼来。
那鱼头血糊糊的,一看便知道竹竿挥舞的力道之大,悄咪咪跟过来的白酒尾巴抖了抖,想着等会要找一个绝佳的机会提醒一下被蒙在鼓里的宿主,让他知道目标人物的危险性,可是机会没找到,反倒被小厨房里面传出来的味道勾的神魂颠倒,馋虫一起,什么事情都抛之脑后去了。
这鱼足足有这两斤重,是可以吃的品种,慕以将其处理好,下油将鱼煎至金黄,放下许些辣子,做成了一道麻辣鱼,因着考虑小孩的胃脆弱,味道也没有放的太重,香气飘荡,就连坐在一旁的陆离也时不时的探过头来。
鱼就在一旁闷着,用着小厨房一旁的板栗蒸的米饭也差不多好了,香气飘飘悠悠的飘荡在外面去,就连躲在暗处的白酒都探出了小猫脑袋,往小厨房里面看。
焖好了米饭,鱼肉也入了味,慕以盛了两个碗,其中一个用热水涮了油,放在了早已经馋的直流口水的白酒面前,这会就连前段时间觊觎他尾巴的陆离也不害怕了,小脑袋埋在碗里吃的正欢。
陆离看了两眼收回了目光,看向对面挽起袖子,将身后的黑发束起的慕以。
他没动面前的板栗饭,看着慕以面前空荡荡的桌子。
慕以像是知道陆离想要说什么,伸手抚了抚对方的额顶:“我可不食人间五谷。”
陆离没有说话,手放在桌子下面,就在没有了任何动作。
慕以见此,无可奈何的去给自己也添了一碗饭,那碗饭在他面前行如摆设,吃进去的没多少,反倒是将鱼肉里面的刺挑了出来,尽数堆在了陆离的碗中。
“池水严寒且深,你年纪尚小,不可再独自下池捉鱼,若是想要吃,便同我说,我再做给你吃可好。”
慕以擦了擦沾在陆离唇边的米饭,小孩身上已经被他养出了许些肉,不再是初见时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身上的尖刺也在不知不觉当中软化。
慕以的声音在面对着陆离的时候,总是带着点轻哄,指尖温暖,敛下眸看着他的时候,是陆离最喜欢看见的模样。
因为那双琉璃眼中,全都是装着他小小的身影,他尚且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就算是躺在冷冰冰的床铺上看见窗外那朵桃花,那时候的感觉,也远远没有现在这般强烈。
到底是什么呢…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陆离点了点头,垂下的眸像是带着化不开的浓墨。
他应道:“好。”
他想,不论是什么,在踏足这片沼泽泥地时,便已经注定要被他所吞噬缠食。
生生世世也不得逃离…
第143章神岄(6)
很快到了皇帝宴请文武百官的日子,打着宴请国师的名头,即使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不知宴会上又要闹出什么名堂来,官员们却也莫不敢言,只得驱使着自家的马车,遥遥向皇宫驶去。
因着国库亏损,前去西部赈灾的户部尚书悄悄的将国库的钥匙也给带走了,皇帝拿不出国库里的银子,只得用自己的钱财垫上宴席所需要的银子。
手下的人拿了钱办事不利,一场宴席上多数是些瓜果冷茶,便连热菜都没有几个,歌声咿咿呀呀,难以入耳。
在看到最后才带着陆离入席,都未曾向自己请安就坐下的慕以,皇帝的脸色更臭了。
这传闻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国师,皇帝今日才见着,虽然入眼那一瞬间他确实十分惊讶,因为面前这人同着祖宗祠堂中那副画中的人长得一般无二,但随即理智回归,周皇不屑的想到,哪有凡人能活上上千年,什么仙人下凡完全都是荒诞,眼前这人一定是假的。
他朝着身旁的大太监递了个眼神,看着人消失在眼前,又想到等会即将发生的好戏,心中那口气一下就舒畅了不少。
周皇抬起酒杯,全然不见大病初愈的样子,眉间还带着几分喜气:“朕甚惶恐,国师出关之日未曾迎接。”
是迎接不了,毕竟那时候的周皇被雷劈,还昏迷不醒着。
慕以没有抬起酒杯应和,晚间温度下降,宴亭处于湖面之上,窗户半开着,还吹过来许些冷风。
他面前烧着小小的炉子,里面煮着热茶,慕以伸出手将里面的热茶换下,将味道甘甜的果酒放在火炉上热着,这才得空回应皇帝的话。
“如今迎接也不迟。”
皇帝与国师两方之间弥漫着微妙的气息,坐在底下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着冻牙口的饭菜,全都心有灵犀的不说话。
皇帝本想着客套两句,没想到对面完全不客气,一点颜面也不给他留,悬在半空中还端着酒杯的手放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最后还是一旁的皇后替着周皇接了过来,说了两句话,才缓和了气氛。
周皇铁青着脸没有再说话。
歌舞交错,悬于湖面的建筑雅致,翩翩白纱随风而去,恍若置身仙境。
虽然如今的周朝已经衰败,但是皇朝所承袭下来的辉煌却是岁月抹不掉的。
层层落落的宫殿,建筑雅致华敛,这宫中的每一砖每一瓦,都倾尽了皇城建筑者所有的心血。
晚风带着秋凉,渗到骨子里面,像是有蚂蚁啃食一般,带着钻心的疼。
冷风刺骨,饭菜冻口,那些尚未带上防寒衣物的官员们瑟瑟发抖,也不得提前离开。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上座的国师将烧热的果酒倒在酒杯里面小心递给了旁边的小人,又贴心的替人拢了拢身上衣物。
可能风冷的连脑袋都冻僵了,第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常出来,直到收回目光,才察觉出不对劲出来。
不对!!国师身旁的小孩是谁?!为何又是递酒又是拢衣服的亲近模样!
仔细一看,那小孩被白色的薄袄围着,看样子不过才七八岁的样子,模样生的倒是俊秀,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接过青年递过的酒杯,小口小口喝着里面的果酒,乖巧极了。
只不过令众大臣疑惑的是,那小孩越看,便越觉得与座上的帝王面孔有些相似。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眼中精光闪烁,朝着做在那里的陆离看了两眼,装作无意间提起:“大人身边那位,若是妾身没有看错的话,想必是七皇子吧。”
宫中排名第七的皇子,是早就被贬入冷宫,玉损仙消的玉妃之子,因着玉妃触怒圣颜,被贬冷宫,所以就算是死后,也不敢有人提出扶养其皇子这件事,七皇子从那时起便一直呆在那冷宫中。
冷宫那地方,就算是一个正常人走进去,也很少有能完完整整的活着走出来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孩子,众人几乎都认为,无人料养的七皇子也将随之那红颜佳人而去,这位皇子的存在也慢慢淡去。
可是谁曾想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竟攀上了国师这棵大树。
皇后细细的打量着近些日子被慕以养出了一些肉的陆离,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这样想着就入了神,等到皇后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陡然间对上了一双瞳孔漆黑的眼睛。
那一瞬间,她像是被卷进了无底的深渊之中,黑暗压抑得她喘不过来,似乎想要将她溺死在其中。
那样的感觉让皇后整个人如坠冰窖,明明是冷秋的夜晚,却是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出来。
可是等她再定睛去看时,却是什么都没有了,那半大的小人坐在青年身旁,被青年碰着小手,垂下眸一副乖顺的模样,即不吵嚷也不哭闹,哪里有刚才那副可怖的样子。
难道是她自己眼花了?也对,正常的孩子哪有那般骇人的眼神。
皇后保养得当的纤纤十指微微颤抖着,想着刚才看见的那一幕,究竟是不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皇后的话引起了周皇的注意,周皇朝着陆离看去,几位皇子也纷纷看了过去。
“原来是七弟,难怪本皇子看着如此的眼熟。”
对面一皇子看着陆离出声嗤笑道:“只不过令二哥意想不到的是,七年未见,七弟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抱上了国师这棵大树。”
这话明显带着嘲讽,坐在那皇子身边的另一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少年皱着眉,看着那人出口无忌的样子,出声提醒道:“二哥,慎言。”
那是才行弱冠之礼的四皇子,而他身旁那位,是当今皇后之子二皇子殿下,是在周皇昏迷时,最有可能登上至尊之位的皇子。
唾手可得的帝王之位被人从中截取,二皇子被烧昏了头脑,没听到四皇子的劝阻,越发口无遮拦。
二皇子:“若不是同着你那早死的母妃一样,恬不知耻,勾引…”
“嘭!”
随之“嘭”的一声巨响,二皇子的话还没说完,便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一下跪倒在地,膝盖碰撞大理石地基发出脆响,听着那声音,多半连膝盖骨都磕碎了。
坐在对面的慕以放下捂住陆离耳朵上的手,淡淡的朝着疼得满脸苍白的二皇子看去。
“若是不会说话,便不必再说了。”
第144章神岄(7)
几乎没有人看见是什么时候出手的,只听见“嘭”一声巨响,二皇子就已经跪倒在l地上。
“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耳边,坐在旁边的四皇子如梦初醒一般,连忙站了起来想要扶起跪在地面上的二皇子,但是对方的膝盖完全使不上力气,只疼得在地面上不断扭动着身体。
四皇子神色不明的朝着对面的慕以看去,仅看了一眼便垂下眼,装作焦急的围在二皇子身边。
原本纵容着二皇子的无理,想借此给国师一个下马威,可谁知道会有这么一场意外,皇后慌张的跑到二皇子身边,鬓发散乱,所有的冷静自持,阴谋诡计,全都在此刻破碎,她大声传唤御医,殿内一团混乱。
坐在上位的皇帝看着这一幕,终于再也忍不住的撕破了脸皮,装酒的瓷器朝着坐在慕以所坐的方向砸去,碎片飞溅,直将离得较近的一些大臣划伤,鲜血直流。
“大胆国师,竟当场行刺皇子!!你真是当朕不存在了吗,还是说你早就已经居心叵测,妄图将朕取而代之!!”
“哗啦啦”
几百禁卫军手持兵刃闯了进来,将整个宴亭围住,冰凉的刀剑在秋夜反射着寒光,原本默不作声的官员们瑟瑟发抖,甚至有的胆小的已经跪下求饶,大喊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其余剩下的官员,看到此场景,额头冷汗津津,也禁不住腿软跪了下来,跟着喝道:“陛下息怒。”
一时间,求饶声齐齐响起,皇帝看着此景,不免已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他抽出站在一旁禁卫军身上的佩剑,剑端直直朝着慕以。
“大胆逆臣,还不速速就擒!”
坐在那里的人巍然不动,小火炉里面的烧酒咕噜咕噜的开着,泛着腾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慕以放下酒盅,看着不断作死的周皇,冰冷的眼眸看过去,直叫人遍体生寒。
“逆臣之称,以人间帝王的身份称呼吾,汝还不够格。”
“咔哒哒”,那直指着慕以的那把剑,竟发出清脆的响声,仅在半空中就碎成了铁片,周皇被震的手指发麻,甩下手中的寒剑时,右手五指都已经冒着青紫之色,剧痛难忍。
他强忍着疼没有痛苦的喊出声,咬着牙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幕时,只剩下了满满的惊愕还有后怕。
那围在宴亭周围的几百禁卫军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全都跪倒在地,背脊被迫压弯着,汗水一颗一颗从额角滴落,仿佛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
“你…”
周皇刚想出声,喉咙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封锁住,发不出声来,他只能愣然着瞪大眼睛,看着身着白衣的青年站起,牵着陆离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以帝王命格犯下杀障,罪孽深重,死后不入轮回,只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堕入畜牲道。”
飘渺的声音擦肩而过,一句审判将之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周朝灭亡,生灵涂炭,不只是因为君主的无能昏庸,还有残忍,世代帝王,没有哪一个手上是干净的,他们踩着枯骨鲜血登上至尊之位,戾气早就已经浸在了灵魂里面,即使途径奈何,也洗不清那满身的罪恶。
周皇似是失去了神志,往后踉跄了两步,就算是被绊倒摔倒在地面上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上天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真正的神明站在他面前,对他降下审判,将他彻底贬入无尽深渊。
那种连灵魂都在颤抖的感觉,让他对那人口中所说的一切感到恐惧。
畏惧死亡的到来…
宴亭一片死寂,原本对着国师身份还心存疑虑的人们莫不敢言,连心中最后那丝怀疑都被之掐灭,余下的只有臣服。
这一场鸿门宴,明争暗斗,其实从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结局。
一路走出来,无人敢拦住两人,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慕以提着一盏灯笼牵着陆离遥遥的走向宫门。
宫道悠长而寂静,仿佛走不到尽头,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慕以慢慢停了下来,他将灯笼放在一旁的石墙栏杆上,灯笼昏黄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暖光,再没有了刚才冰冷的感觉。
慕以蹲下身,将这一路都不曾开口说话的陆离拉近了些,摸了摸他的发顶。
这是他最喜欢的动作。
“害怕了吗?”
他问道
虽然陆离本就寡言,但是这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同慕以说,让他不禁有些懊恼,刚才的那些画面是不是把小孩给吓到了。
是太心急了些,要不是这人间帝王的做法和那些话太过于令人恶心,慕以倒也不会这么着急将人清理掉。
陆离看着面前的青年,伸出手本想碰碰那双清冷的眸,却在中途抚上了慕以的脸颊,碰了碰带着一丝血迹的地方。
那是刚才被瓷杯碎片划出的伤口,那时慕以没有料到周皇会摔破杯子,躲避不及只能将陆离给护住,挡住了那些碎片,但是自己的脸还有手却都被划伤了。
凡间利器所造成的伤口,不过在一瞬间便恢复如初,只剩下点点血迹,实际上,若不是因为穿梭位面世界削弱神魂,这具身体也不会变得如此羸弱,甚至还会被凡间利器所伤。
有时候的天道所定下的规律,就算是神明都不能轻易干涉,之所以能很容易的审判身为人间帝王的周皇,大多数原因也是因为对方身上因果太多,种下什么因,便得什么果,自作自受罢了。
而在原本的天地册中,周朝大历21年,该是帝王更迭,战乱不休的一年,而后才有嗜兄登上皇位的暴戾君王血洗朝政,拥复盛朝的后来。
那人脚踩枯骨,一身血气而来,无人知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慕以的到来改变了后面的这一切,没有人知道,与天道规则争斗,最终逆天改命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陆离摇了摇头,碰上那早就已经愈合的伤口,突然问道:“你真的是神吗?”
暴露在寒风之下的小手冰凉,慕以被问得一愣,随即半晌才低头回答道:“是。”
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将陆离的小手搭在自己的额间,刹那之间,身上的伪装尽数褪去,黑色被洗去,白发雪瞳的神明露出了最真实的模样。
那是世界上最纯净的颜色,连寒冬之际,漫天飞舞的雪花都不及眼前景色的万分之一。
勾住了眼前人所有的心神。
第145章神岄(8)
神明眼眸纯粹,白发雪瞳,是世界上最干净的颜色。
陆离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整个人呆在原地,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他搭在慕以额间的小手微微蜷缩着,竟挣脱着手想要逃离。
那眼中闪过慌乱,眼前人变得陌生无比,收掉利齿的小兽露出戒备的模样,对着眼前陌生的人呲牙,威胁着远离。
满满都是抗拒之色。
恢复原样的神明褪去人间凡尘气,就连那双眼眸都不似从前一样,雪瞳中透着冰冷,无欲无求,即使是俯着身,满身的冷离还有高高在上的审判感怎么都消不掉。
这不是陆离所认识的那个为他而倾伞的人。
他戒备着想逃离,却被慕以一把拉住,那只手被放在了心口的地方。
屋外寒风呼啸,他们站在城墙边,眺目远望就可以看见京城之中的万家灯火,冷风吹的陆离鼻根通红,伤痕累累的小手被放在慕以的胸口,炙热的温度烫的他一瞬间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手掌心传来心脏跳动的感觉,一下又一下的,滚烫而又炽热。
陆离慢慢停止了挣脱的动作,他站在那里,乖巧的将手贴在慕以的胸口上。
“你是神。”他道
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没有带着疑问,陆离眨了眨眼睛,半张小脸埋在披风中,只露出黑白分明的双眼,还有红红的鼻子。
陆离道:“你是神,那你为何要来到凡间?”
“凡间很不好,凡人很脆弱,会生病,会饿,也会怕冷,还有他们。”
陆离指着对面那高高伫立着的宫殿。
“那里面的人都是坏的,血是脏的,心是黑的。”
包括他自己也是…
“你为何来到这里?你不该来到这里。”
这是陆离第一次对着慕以说着这么多的话,那双瞳眸黑沉,却又带着属于稚子的天真。
他以荒芜的内心诉说着人心的丑恶,一字一句中,毫不掩饰对那些生命的排斥厌恶。
未来的少年帝王初次显露对于这个世界的恶意,泥潭深陷,淤泥腐臭,原来早就在这时,这个朝代便已经开始在他的心里面腐烂发臭了。
陆离的手动了动,慕以便借机往前一探,把下巴磕在了他的掌心上。
这是一个极为亲昵的姿势,近得陆离可以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眼前人根根分明的睫毛。
今夜明月姣姣,他仰望月光,却没有想到最后月亮会坠入凡间,心甘情愿的落在他的怀里。
他听着眼前青年笑着看着他,道:“为了一个人。”
陆离:“…什么人?”
慕以:“一个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
微风拂过,仿佛带去了晚秋的寒意,陆离的手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的冰凉,暖呼呼成一团。
灯笼里面的火光小小一团映在那双白眸里面,陆离清清楚楚的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盯着那里看了好一会,好一半天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的应道:“哦…”
反应慢半拍的迟钝可爱。
陆离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人并没有说些什么话,为何他的心脏跳的如此之快。
他疑惑的想到
是病了吗?
好像也不是。
他突然想要读书习字了,皇宫里面的藏书阁是有着最多藏书的地方了,他有一次站在墙角看着路过冷宫的仆从兴致冲冲,眉眼高兴的抱着手中破破烂烂的小本子,高兴的与身边的人分享今天的收获。
那是一本破的连书封都零零散散的旧本,纸面泛黄,仿佛轻轻一翻,那纸张就会报废。
很明显,这本书受损严重,明显是没有了价值,是被人扔掉的东西,可那年龄尚小的仆从却宝贝得跟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
他们说,从书里面能学到很多东西,那么,他习了字读了书,是不是就能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感觉了?
炸毛的刺猬缩回身上的所有尖刺,软乎乎的露出了柔软的肚子而不自知。
慕以将脸蛋红扑扑的,呆在原地的小团子一把将人抱起。
轻飘飘的,像是抱着一只小猫一样。
放在墙栏上的灯笼被慕以重新拿回手中,哄好了小孩,他便抱着人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虽然穿上了薄袄,还加上了一个小披风,可是夜晚依旧凉意浸骨,自陆离一行发热半个多月才悠悠转醒,他就格外担心小孩生病,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瓷器般小心照顾对方的身体。
将人严严实实的裹在怀中走到地方,宫门外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排排灯笼挂在宫门前,将那一块地方照的明亮。
陆离身处一片温暖光明中,缩在慕以的怀中,看着黑暗笼罩着的冰冷的宫殿离着自己越来越远。
他遥遥一望,总感觉自己身在梦境之中,仿佛记忆之中,他仍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面,鲜血的气息令人作呕,他冷眼看着那肮脏的鲜血染上自己的衣物还有双手,白骨簇拥成座。
座下王座似寒冰刺骨,幻境之中的“他”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红色的瞳孔像是被血色侵染,那人身在地狱之中,朝着站在身处于光明之中的陆离看过来。
命运的分割线从此处斩断开,阴阳两面,前世今生,在某个冥冥之中那一瞬间相视。
随后幻境消失,眼前依旧是被黑暗笼罩着的皇宫。
身边的人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境与想象,可那一瞬间却仿佛身临其境般,陆离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陆离紧紧攥住慕以的衣角,死死不肯松手,直到他被慕以抱上马车,车帘隔绝了眼前所有的画面,只剩下温暖的怀抱之后,紧绷的弦才微微松开。
—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了好几天,水患干旱之地有条不絮的恢复着,边关因为有了粮草军资的加持,开始连连传来捷报,皇宫中的皇帝自宴席之后,便也不再弄什么幺蛾子了。
这支离破碎的国家开始慢慢愈合,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因着这段时间闲暇无事,慕以便把陆离的习字授课提上了日程,将他送去了国子监中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离(心脏扑腾扑腾):这是什么感觉?
是心动的感觉啊!!
多的没码出来qvq,我明天继续努力!
第146章神岄(9)
国子监的司业得知一个烫手山芋要交到自己的手上,害怕担心的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一向宝贝的胡子不受控制的一连掉了好几根,可把人给心疼坏了。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天,身在国子监的学生们都深刻的体会到了先生们的严厉,课间严禁打闹,更是不容许同窗之间起任何冲突。
那些闹事不听话的学子,全都被严厉得勒令着去抄足足有砖头厚的课本,一整天来,仿佛被课本子吸干了精气,连端饭时手都提不起来。
果然,古今中外,没有哪一个学子能抵挡住抄课本的威力。
观此,大臣们都还有些疑惑,一向家中调皮惯了的熊孩子这几天下学之后乖乖巧巧的回到房中预习功课,就连吃饭也不似之前一样哼哼唧唧的挑食,不等丫鬟布菜便胡乱的扒着碗塞,吃完饭又连忙跑回房去了。
上了年纪的老大臣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纷纷感慨:他们老了,孩子们也长大了,开始懂事了。
全然不知道都是为了七皇子那个烫手山芋
第二日辰时(七点),天已然全亮,清晨的空气清新还带着微凉,将困意散的一干二净。
吃完早饭,慕以就带着穿戴整齐的陆离朝着国子监而去,彼时还尚早,大街上只有零星几人,包子铺热腾腾的冒着热气,摊主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
国师府离着地方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这一趟足足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目的地。
国子监偌大,一路走过来时不时还有年龄不一的学子手拿着书本,边朝着学堂走去边习着课文,高大的长青树栽种在其间,绿幽幽的丝毫不见秋日的衰败之景。
给人的感觉便是庄重严肃的学识之地。
可这一切平静都因两个人的到来,而被打破了。
看着身资濯濯的国师牵着七皇子到了国子监,那边走路边看着书的学子神色一晃,尚未看见眼前的路障,脚下被一绊,摔了个狗吃屎这才回过神来。
而司业这边也没有好到哪去,看着一袭白衣而立的国师,他暗中擦了擦汗,道:“怎劳得大人亲自接送。”
那日宴会上的事情,在朝堂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他也略有耳闻,对于这位大人,钦佩有之,更多的还是对于未知的惧怕。
慕以:“自是要亲自接送的。”
陆离背着芨囊站在慕以身旁,身上穿着国子监学子的青袊服,衬的小雪团子容貌精绝好看。
本来正襟危坐在学堂里面的一众官家弟子看见他们的教书先生出门去了,都忍不住悄悄从窗口探出头向外看去,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门外的的慕以还有陆离。
“那人是我们新来的先生吗?长的好好看啊,比我的阿娘还要好看!”
一群萝卜头里面有人出声道,那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此时正努力探着脑袋,朝着窗外的慕以看去。
“喂!程小虎,你的口水落在我的身上了!!”
一人连忙从拥挤的人群中钻出来,拿出手帕擦拭着衣服上透明的水渍,一脸嫌弃。
胖胖的小男孩巴巴的道了一句歉,一转头又将脑袋伸出窗外了。
那擦着口水的男孩满脸黑线,咬着牙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是不是新来的先生不知道,但那个人,肯定是要和我们一起习字读书的同窗了。”
“唉?江晚之你怎么知道?”
程小虎又转过头来问道,那出声的小男孩满脸正经之色。
若是寻常人做着这样的表情,便是一副严肃之色,可这样的表情由着几岁的小孩来做,便过分的有些可爱了。
江晚之指着乖乖巧巧站在一旁的陆离道:“他身上的衣服跟我们是一样的。”
站在不远处的陆离似有所感,转过头遥遥向这边望来,黑漆漆的眸子看过来,吓得一群团子一愣一愣的。
慕以显然也有感觉到,随着陆离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一群小人齐齐扒在窗边,偷偷摸摸的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在看见慕以发现他们之后,又全都一哄而散的跑开了。
慕以哑然失笑,将慕以朝着教书先生的方向推了推:“那便有劳了。”
监正一脸惶恐,连忙摇头:“不劳烦不劳烦。”
国子监下学是在酉时,午饭便由家中的仆人送来,慕以昨日因准备着陆离入学,积攒了许多事情尚未处理,此时也要回去了,他摸了摸陆离的头顶,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直到慕以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了,一直都没说什么话的陆离这才收回视线,同着教书先生一起走了进去。
回到国师府,处理事务中的慕以怅然若失的不在状态,身边少了一个人,总感觉缺了些什么似的。
白酒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没有看见踪影。
慕以看着眼前堆得老高的折子,叹了口气,集中精神开始干起活来,等到处理完之后,抬起头来时,一个半时辰悄然过去了。
眼看着快要接近晌午,慕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躯,抬步朝着小厨房走去。
等着慕以炒着小菜的时候,白酒这才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面钻了出来,不仅浑身皮毛弄得黑黢黢的,嘴边还叼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的黑团子。
慕以一挑眉,朝着黑炭看去:“怎么,抓了个耗子?”
白酒喵了一声,将黑团子一拱,露出真面目出来。
看起来像是狗狗形态的幼崽小小一团,胸口微弱的起伏着,显然是身受重伤。
白酒虚弱的趴在一旁,尾巴也奄奄的没有了力气。
“这不是老鼠,是我在外面捡到的一只小狗,差点被野狗咬死了。”
白酒恹恹的,明显是灵力透支了的结果,它可怜巴巴道:“我剩余的灵力灌给了它还是不够,只能来找宿主帮忙。”
白酒一直担心慕以的身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让他动用灵力,除非是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
看着白酒难受的样子,慕以将两只小团子捞了起来放在一旁,一手一只传输着灵力。
“胡乱逞强。”
灵猫的身体本就脆弱,白酒灵力透支过渡的话,便会沉睡于圣书之中,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
慕以弹了弹白酒的脑袋,轻斥着胡闹,但是手上传输灵力的动作却一点都不见迟缓,系统感动得热泪盈眶。
不过一会身上便暖洋洋的,恢复了正常,慕以看着蹭着它掌心的白酒,又察觉到前几日一直有意的躲着陆离的系统,笑了笑:“既然闲来无事,那便替我走一趟吧!”
此时系统正晕乎着头,想都不想便答应了,便见慕以将那些饭食装好,恰巧这时候侍从十九来到小厨房门前,慕以朝着白酒看去,眼中还带着笑意。
“同着十九走一躺,帮我把餐食交给阿离,顺便帮我看看他在学堂有没有受人欺负。”
“这个重要任务,就交给你了!”
慕以调谑道
语罢,白酒如遭雷劈,仿佛掉进了眼前宿主挖好的一个巨大的坑里面,就连身后的尾巴也不动了,直直竖起。
系统:感觉尾巴凉飕飕的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白酒:喵喵喵!!!(每天都在护住岌岌可危的尾巴)
第147章神岄(10)
白酒跟着侍从十九幽幽来到国子监学府,这一路上就躲在十九的身后,对方一错身就喵喵的叫个不停,将侍从弄得一脸疑惑。
十九跟着教学先生来到学堂的时候,站在门前,就看见陆离小小的身子坐在空荡荡的学堂里面,周围的小公子们全都被侍从接走吃饭去了,学堂有饭舍,年纪稍大点的学子都是去饭舍解决午饭的。
此时屋子里面只剩下了陆离一个人坐在那里,他还尚未察觉到十九的到来,捧着一本书在那里看。
“小公子。”
陆离听见熟悉的声音,从书本间抬起头朝着这边看过来,没有看见想见到的人,他又低下头,看样子还想着继续学习。
站在门口的侍从恭敬地低下头:“小公子,大人事务繁忙尚且来不了,派我过来送上餐食。”
如此道,那垂下眼睛的小公子才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国子监十分安静,午时只有零零碎碎的几个学子路过,十九寻到了一偏僻的一角让陆离在石桌上用餐。
酸菜鱼,小白菜还有虾仁都是陆离极其喜爱的菜色,少了隔绝气味的箱笼,幽幽的菜香飘得老远都能闻见,才吃完饭的学子们不知不觉又饿了。
食不言寝不语,虽然尚未有人教导,但是陆离用餐却十分雅致,一口一口咽下,也不会发出其他的声音。
十九候在不远处等着人吃完,白酒因为慕以的叮嘱不得不克服恐惧离近了一点,细看四条小腿还在打颤。
他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小反派,绕着人走了两圈,上上下下的将人打量了个遍,确保对方没有任何缺胳膊少腿,受到欺负,才往后退了两步,打算跑到十九身边,等着人吃完然后回府。
可是小腿还没有提起来,便被捏住了脖子放在了石桌上面。
对上反派那双眼睛,白酒都快被吓哭了,它一动不动的半坐在那里,连尾巴都不摇了。
“是他叫你过来的吗?”
只见眼前人出声,盯着白酒那双蓝色的猫瞳,不轻不淡的问道。
等待半天腿肚子都在发抖的白酒措不及防被问,反应性的微微歪了歪脑袋表示疑惑。
对面的人似乎是自言自语,说完像是有些失落的低下头,白酒被那表面现象糊弄得脑袋发晕,看着眼前可怜的小团子。
所以眼前这个任务目标还有之前那个,哪个才是真的?是他的错觉??
就连作为灵体的系统都变得迷糊,看着眼前可怜巴巴的人类幼崽,不忍心的晃了晃尾巴,喵喵喵一通哄着人。
送了个饭,把之前尾巴经历的危险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白酒一回到国师府就对着慕以告状,旁边那被它捡回来的黑团子从窝里面抬起脑袋,小心翼翼的朝着这边看过来。
慕以揉了揉被吵得嗡嗡的脑袋,制止了白酒还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慕以:“所以你是说陆离在学堂被孤立了?”
白酒:“喵喵喵!”是的
等着人用完饭,被馋的直流口水的白酒倒没有向着之前一样,急急忙忙的躲着人赶回国师府,而是悄悄的扒到窗户边去观察任务目标去了。
因着是“插班生”,坐在学室里面的学子们,唯独陆离没有同桌,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窗边,就算是休息的时候,那些小公子也不前去与他说话,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
反正这个场景在白酒的眼中就是陆离孤孤单单的在学堂里面,连个玩伴都没有,本就被迷惑得晕晕乎乎的白酒,更是连心都塌了一块。
不管怎么说,任务目标好歹是它看着“长大的”,所以一回来就朝着慕以告状来了。
小孩的心性最是简单,如此的做法多半是家里面的长辈所叮嘱。
因着不久前宫宴那一件事,如今朝堂上的臣子们大多数都是对慕以敬而远之。
尚未想到这一层的慕以神色暗了暗,他看着护犊子的系统,又转而调笑道:“前阵子不是还躲着人,怎么今日倒是转变了性子。”
白酒打着哈哈,装作没听见,转过去看见了窝在自己窝里面的黑团子抬起头来,用绿豆大的黑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
两只幼崽令“老母亲”系统操心不已,看着小黑团子不谙世事的眼睛,在一想到之前对方差点落入狗口那件事,白酒走了过去,一脸严肃的对着尚未断奶的黑团子做着思想教育。
白酒转而又对着黑团子幼崽喵喵喵一通,那黑团子尚未出生几个月,身上还只有一层薄薄的绒毛,看见庞大的白猫站在自己面前,扒在窝边好奇的打量,时不时传出一声微弱的呜呜声,倒真像是在附和一样。
—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陆离进了学堂已经两月有余。
随着习书识字,小孩的身体也在抽长长高,不过几月便又要裁制新衣,恰好天气也冷了起来,慕以便多给陆离做了两套。
同着慕以都是白色系的冬衣套在陆离的身上,新鲜的小团子出炉,格外的惹人喜爱。
人都是视觉动物,家里面的长辈没有再授意不要靠近学堂里面的七皇子陆离后,那些小公子们一个二个全都按耐不住的想要靠近好看的人,但奈何对方总是冷冰冰的,也从来没有跟他们一起玩过。
这样,一直到了学堂年末下成绩的那一刻,众世家小公子看着居在榜首的人,都红着眼眶咬牙切齿道:六科满分!还要不要给考零蛋的人留条活路了!!
抱着零瓜蛋的试卷回家的小公子被自家白胡子老头追着打,边躲着打还边不断嚷嚷着:“要怪就怪祖父,要不是你不让我跟陆离玩,我就可以开小灶,开了小灶就不会考这么差了!”
听着还蛮有理的,停下手的大臣阁老出神的想道,随即整个人反应过来,又是棍子追着猴孩子教训。
“臭小子还有理了!还有,谁让你直言七皇子名讳的,无礼之举。”
那七皇子身后可是国师府,因着示意家中孩童不要太过于靠近七皇子那件事不知道怎么被那位大人知晓了,明着警告了一众大臣,护犊子的意味可不要太明显。
那可是他们有几十颗脑袋都惹不起的存在。
听着这句话,原本只是想训导一番家中的混小子的老大臣改变了主意,定要将人捉过来好好教训一顿。
随着各府小公子们pg开花的哀嚎声中,初冬的第一场雪纷纷落下。
地面上洒下薄薄的一层积雪,马车行驶过去,留下两条车轱辘的印子,久久不能被掩盖。
今日便是陆离下学的日子了,剩下的时间一直到过了年关除夕,等开春之后又才去学堂了。
慕以让十九将马车停在外面,自己撑着伞走了进去。
脚踩在白雪上发出扑扑的声音,虽然撑着伞,但是依旧有着调皮的雪花借着风飘飘落在那袭白衣和青丝上。
一身白衣的国师仿佛要融进这漫天雪色之中,好似下一瞬间,便会消失离去。
走在一旁的大臣或侍从见之不免看呆了,好一半天才反应过来,慌乱行礼。
青丝披散在肩上,沾染上白雪,许久都不曾化去,慕以将伞放在屋檐下,站在窗前,视线落在屋内,朝着独自一人坐在学堂中的陆离看去。
他身后是葱葱绿绿被白雪压住的长青树,雪花沾染上了青年的发丝,似乎还有许些落在那睫毛上。
那人敛下长睫,遥遥朝着自己看来。
陆离察觉到动静抬起头,看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恍恍惚惚好似又回到了那晚的城墙上,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
那时的他还不知晓那是什么感觉,时至今日才明白,那便是——见之欢喜。
见之便生欢喜……
第148章神岄(11)
“你怎么来了?”
陆离移到窗边,看着来人。
“下学的日子,我又怎么会忘了不来。”
慕以伸出手接过陆离手中的小布袋,里面还装着两本书,不重,小小的还有个猫咪的图案,是慕以亲自做的。
他牵着小人走出学堂,竹伞倾斜挡住了外面所有的风雪,铺满白雪的地面印上一路的大小脚印。
在经过放置学末成绩的榜扁上,位列于第一排的陆离两个字极其显眼的印在上面,慕以看过去,又看着被他牵着乖乖走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陆离。
“想要什么奖励吗?”
陆离抬起头,眼中闪过疑惑:“什么?”
慕以伸手拂过落在那发丝上的白雪,温热的手揉了揉那触感极佳的发顶:“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作为学榜第一的奖励,可以许下一个愿望,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神明做出承诺。
天下、权势,亦或是长生不老,那些凡人难以企及的愿望,慕以都可以轻易的实现。
神明的承诺弥足珍贵,可是陆离听着却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想要的东西吗?
身处深宫,恶意最浓重的地方,衣不畏寒,食不果腹是家常便饭,甚至还会受到宫人的欺辱。
他不是只会受宫人欺辱的傻子,幼小而又瘦削的手掌里面藏着能轻易割破颈脖的刀片,小小的身体暴起就像是一头饿狼。
早已经被深宫扭曲三观的下人总是喜欢以折磨人为乐趣,喜欢听见因着痛苦而发出的声音,独自居住在深宫之中的幼小生命是人人都可欺辱的存在,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这样想着。
可是自有一天,有一人浑身是血的被人从冷宫里面抬出来,那幼小的孩童面无表情的站在冷宫门前,一双手被血染得通红,自那以后,便再没有人这么认为了。
想要的吗?
这世界对他有着满满的恶意,他尽数奉还,唯一想的就是让那些浑身溺满恶臭的东西,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
直白的诉说那些带着单纯的恶意。
仅此而已。
可时至今日,那些潜藏的恶意被另一种欲望所取代,疯狂的撕扯着平淡的情感。
“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吗?”陆离抬起头仰视着青年,问道
慕以:“当然,什么都可以。”
飘飘而下的雪不知不觉中变大了,梭梭的落在地面上发出声响,陆离脚底下一片柔软,头顶的竹伞还有冬衣挡住室外所有的严寒。
风声,下雪声在这一刻归于寂静,如今尚且年幼的帝王凝视着眼前的白衣国师,许下近乎是荒缪的愿望。
他道:“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愿望,我希望,神明可以永远停留在世间。”
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毫不掩饰的强烈欲望铺面而来,带着令神深堕的气息。
这个愿望近乎是可笑的,因为谁也不知道,神明来自何方,又会去往何地,他们敛下仁慈的双眸,温柔而圣洁,却残忍的不会为任何东西停留。
一句话的束缚有多大呢?微乎其微,更何况是和幼子做出的承诺。
几乎没有人能当真,只是当做一两句玩笑话。
可慕以却是笑着,认真的允诺道:“好。”
那双眼睛带着陆离从未见过的春意,似乎可以融化掉寒冬时节的三尺寒冰,带着无限的纵容。
神明允诺了这个近乎是放肆的愿望,他微微俯下身,轻柔的触碰陆离的额头。
“我答应你。”
仿佛在这一瞬间就连时间都停止了流转,命运的齿轮经受不住压力而破碎,世界意识叫嚣,天道愕然。
在这一刹那,神明与凡人结下契约,许诺下了永不分离的誓言。
作者有话要说:
干了这碗鸽子汤!(咕咚咕咚)
不说其它的了QVQ,明天我码多少发多少
第149章神岄(12)
随着严寒的侵蚀,新年也随之悄然来临。
不同于往年路有冻死骨的惨状,破碎的江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位于最底层麻木的百姓们开始看见了生的希望,他们麻溜的干起活来,穿着朝廷发下来的厚厚的麻布棉袄,一大早的就在大街上摆起了小摊,红光满面的吆喝着路边的行人看一看。
这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一天,人们纷纷穿上新衣,红灯笼布满大街,将漫天的雪色都压低了两分。
国师府今天也是热闹的很,两位侍从大清早的收拾门前的积雪,打算也收拾一番,挂上红灯笼,结果大门一开,门前堆满的东西差点将两人绊倒。
自那次后,朝中的大臣虽再无什么异议,但更多的则是对于国师的畏惧之情,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老百姓们送来的,平民百姓的感情真挚热烈,送的东西也大多都是家里面的腊肉香肠还有红薯什么的。
对于战争纷扰多年的周朝来说,怕是百姓家中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
虽说不贵重,但是里面的情意却是满满当当的,慕以也干脆没有拒绝这番心意,将那些吃的东西全都堆在了小厨房里面。
慕以将大个头的红薯塞进还未熄灭的灶台里面,用里面的火星煨着,晚些从外面回来了,刚好可以拿给陆离吃。
冬日的红薯是最甜的,民间的小孩格外的爱不释手,是家家必备的零嘴,慕以想着陆离也应该会喜欢,便也学着将之塞进了火灰里面。
做完这些,慕以便直起了身,束起的长发露出一长截白皙的颈脖,脸颊旁还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蹭上的白灰,格外的明显。
若是这幅模样让朝中的大臣们瞧见了,肯定会惊讶得哑然失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无碍其他,只因在朝中飘飘欲仙、不染凡尘的国师形象已经深入他们的脑海当中,实在是想不出国师拿着汤勺下厨的样子,默念一声罪过罪过。
冬日寒冷,清晨尤为最甚,迷迷糊糊跟着慕以起早床的白酒此时缩在灶台前借着那些火星懒洋洋的烤着身上的皮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它的身边同样缩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狗模样的生物。
不同于前几个月连毛都没长齐的一副虚弱的模样,察觉到了白酒的动作嗷嗷的叫出声,它动了动灰白相间的小身体,让白酒靠着自己睡得更舒服,任劳任怨的当起了小枕头。
两小只相互依偎着在冬日的清晨打着盹,慕以将挽起的衣袖放了下来,抬步也打算去看看自家的小孩有没有起床。
府中的积雪一早就被清理了,如今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现在雪不怎么大,慕以尚未撑伞,朝着陆离的院子走去。
雪花落在乌黑的发上,并没有融化,慕以尚未将束发放下来,衣袖之间染上了凡尘的气息,呼吸之间呼出的白气浅浅,随即消失不见。
当事人毫无察觉到自己给人带来的惊艳之感,正在挂着灯笼的俩侍从看呆了神,好大半天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忙着手中的事情,不敢抬头再看。
慕以还未走到院子里面,被突然跑出来的小团子撞了满怀,他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将人稳稳的抱在怀里。
入手这才发现,陆离仅仅只是穿着一个中衣就跑了出来,身上单薄的不像话,他连忙将身上的衣袍脱下,将小孩紧紧裹住抱起,朝着屋内走去。
单薄的鞋袜早就已经被地面上的积雪打湿,可是陆离却浑身冒着冷汗,他紧紧攥着慕以的衣袖不放手,像是很害怕对方突然消失不见。
慕以伸手将陆离身上打湿的衣物脱下,将人裹在被子,拿着手帕擦拭着对方额角处的冷汗,任由着陆离将衣袖那块地方的衣衫攥得发皱。
“做噩梦了?”
陆离眼中的惊惧犹如实质,唇角苍白,就像是瑟瑟发抖的幼兽一般,惹人心疼不已。
慕以抬手将人抱在怀中,隔着一层被褥轻拍着陆离的后背,哄着还沉浸在噩梦之中的人。
“没事了,梦里面的东西都是相反的。”
他出声轻哄着,不明白如何对待小孩子这样的脆弱的生命,动作生涩而又笨拙。
猝不及防被温暖的怀抱笼罩住,才让陆离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刺疼的掌心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亦如梦中的场景一般,血色遍布,周围全都是死相惨烈的尸体。
他站在虚空之中看着梦境里面的“陆离”走过一片又一片的尸山,人间生灵涂炭,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废墟与尸/体残块,这里除了行走在其中的少年似乎还有着呼吸,却又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又多久,高高的阶梯向上延伸,少年抬步走至其上,衣角上的鲜血在台阶上留下一道一道痕迹。
虚空中默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的陆离有一瞬间的心悸,他看着少年登上台阶最高位的地方,坐在那冰冷的至尊之位上。
冰冷感犹如实质传来,那一瞬间,陆离竟恍惚间坐在那帝位上,他成了梦境中的“陆离”,这里鲜血腐臭的气味让人能难以呼吸,所见之处全是漆黑与猩红,再也见不到任何颜色。
这里,没有任何生物的存在,也没有慕以…
他这一世所有经历的东西犹如梦境一般,这个国家没有神明的到来,最后走向了毁灭,他是梦境中的“陆离”,梦境中的“陆离”也是他。
那人隔着虚空与他摇摇对视,猩红的双眸空洞,像是已经失去神志的提线木偶,留下的只是一副空空的躯壳。
只见那躯壳歪了歪头,似乎察觉到了陆离的存在,朝着他笑了笑。
嘴角拉扯,弧度诡异的可怕,那人出声一字一句朝着陆离道:
“这才是你啊…”
在这片空间中,风声虫呤声全无,留下的只有少年近乎叹息的低喃,清清楚楚传到陆离的耳中。
梦境骤破,窗外还下着雪,从床上猛然睁开眼睛的陆离坐起身,朝着外面跑去,他连鞋都忘记了穿上,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带来丝丝的冰凉感。
他不知目的的向前跑着,或是想甩开周身凝成实质的血腥气味,又或是想找到某一样东西。
脑袋里面混乱像是一团杂乱的毛线,寒冷侵袭让他整个胸腔开始隐隐作痛,地面像是幻化出了无数双白骨手节,拉扯着他,想要将他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身后是炼狱,他尽力的逃脱着,转身之间便跌跌撞撞的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周围的事物在他眼中开始慢慢变得清晰,那人轻拍着他的背脊,笨拙的哄道:“别怕,都是假的。”
陆离将整个人往着慕以怀中缩了缩,遮住猩红的眼眸。
嗯,全都是假的,那个没有慕以的世界,全都是假的…
第150章神岄(13)
天色渐晚,隔着厚厚的宫墙,都能听见外面热闹的喧哗声,国师府的两位侍从兴致冲冲的跟在府中两位主子的身后,被周围的热闹迷了眼,左看看右看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显出几分孩子心性出来。
其实这样想着,两个侍从也才不过十八九岁,若是放在其他年代,恐怕还是在上学堂的少年,慕以给了两人一袋碎银子,便让他们不必再跟着,看上什么直接用袋子里面的银子去买。
两位侍从受宠若惊的接过,连忙谢过,转眼之间便已经跑没了影了。
看着两少年兴致冲冲的模样,再看着手中牵着的陆离,安安静静的,眼睛也不朝着四周看
像是对四周的热闹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一旁的摊主瞧着小人板着脸的样子,甩着拨浪鼓逗人,拨浪鼓是小孩的玩具,陆离被吸引注意朝着摊主看了两眼,随即转过了头不再看对方。
慕以看到这一幕哑然失笑。
今日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不时有着人从慕以和陆离身旁经过,看着似仙人般好看的人,总是忍不住驻足朝着对方看去,却意外的没有拥挤。
在陆离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慕以弯下腰一把将人抱起,走到那个拿着拨浪鼓的摊主面前。
那里卖着许多的小玩意,还有着一些糕点吃食,晶莹剔透的山楂泛着红透透的光,看起来格外秀色可餐,勾的一旁的小孩馋坏了。
慕以将那个拨浪鼓放在怀中僵硬着身体的陆离手中,又将那些小吃和甜点都点了一份,一时间,陆离的怀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手中拿着拨浪鼓的陆离一动不动,好大半天才看着慕以道:“这个是小孩玩的。”
他不是小孩。
本来就还是个小孩,慕以逗着人,状似要将陆离手中的东西还回去。
“若是你不要,我就退回去了。”
陆离还没有什么反应,那摊主倒是急了,生怕这一大单打了水漂,急急忙忙道:“小公子生的粉雕玉琢,无论玩什么都是合适的。”
“这样,这串糖葫芦便不要钱,送给小公子当零嘴可好,这山楂可甜可甜了,是周围小孩最喜欢的吃食。”
慕以接过摊主递过来的山楂糖葫芦,另一只手将陆离怀中的东西腾空,转而将那串糖葫芦放在他的手上。
说要退还东西,其实也只是逗着人的,陆离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先动作,将那拨浪鼓藏在了怀里。
大街上吆喝声不断,街边还有杂耍的人,喷着火,转着盘子,引得周遭人喝声鼓掌。
这番热闹的景象融化了冬日的严寒,一年中的最后一天,人们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熙来攘往,车马集集。
又有谁会想到,上一世位属于周朝的京城,是鲜血侵染得最严重的地方。
百姓们脚下的土地潮湿猩红,带着被鲜血浸透的颜色,即使是下了数月的雨,依旧洗不掉那上面的痕迹。
他或许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他的一场梦,还是真实的世界了,陆离收回环视周遭的目光,视线落在手中的糖葫芦上。
红色的糖衣泛着诱人的光芒,还散发着甜腻腻的香气,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东西。
陆离一口咬了下去,糖衣融化在口中,甜的有些腻人,还带着丝丝的苦味。
他不喜欢这太过于腻人的东西,却还是将之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逛完大街,放完湖灯,四周已经黑的看不见了,行人二三,陆陆续续的回了家,与着家人守岁过除夕。
国师府中灯火通明,不知跑到哪疯玩的侍从也回来了,默契的退到一旁没有打扰府中的两位主人。
煨在火灰里面的红薯已经烤好了,慕以拍掉外层的灰,拿了一个最大的递给陆离。
因着早上做了噩梦,今天小团子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刚好可以拿出早上烤的红薯作为夜宵。
薯香的气味勾的馋猫白酒跑了出来,围在慕以身边喵喵叫,慕以低下头,便看见对方白色尾巴的地方黑了一圈,身旁转着的小黑团同样也是,脑袋的毛焦了一圈。
看起来傻乎乎的样子。
这两小只竟是烤着火把自己烤焦了。
慕以难得的没有出声笑出来,将红薯被烤焦的皮剥开,把里层的薯肉放在干净的盘子上。
白酒是书灵化身,尚且可以少食一些凡间的食物,倒是被对方捡回来的小黑团子,慕以看着小黑团头顶着一圈烧焦的毛,终是忍不住的浅笑出声。
狼兽的幼崽,倒是没想过小时候会如此呆呆的可爱,而看着白酒的样子,怕是以为自己捡回来的是条小狗,还勾着那最大的红薯投喂着对方。
小团子嗷呜嗷呜两声,朝着白酒奶呼呼的蹭去。
看着这一幕的慕以想着,只要狼崽以后不会反主,白酒想养着便养着吧。
除夕守岁,子时过后,放了鞭炮烟花才算得上是过完旧年。
十八和十九两位侍从早就已经将鞭炮拿了出来,放在一旁,便等着时辰到了去放。
“今年冬天的雪这么大,明年的庄稼指定要大丰收呢。”
较为孩子心性的十八伸出手接住廊外的雪,不经意呢喃道。
十九站在一旁,看着牵着陆离看雪的青年,叹了一声:“是啊,大雪年,好丰收。”
似乎在那位大人到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慢慢变好了起来。
白雪擦过脸颊,身上不再是寒冷一片,厚实的棉袄穿在身上,抵挡住了外界一切的寒冷。
“庭外的梅花开的正艳,下雪时霎是好看,明天我便去同大人说说,在那外面多种上几棵,来年便是满院的梅花香了。”
十八絮絮叨叨的说着,突的便听到了外面“噼里啪啦”的声响,他连忙提着手中的鞭炮跑进雪里,朝着还站在那里发呆的人道:“十九!快来放鞭炮了!!”
除夕守岁,辞旧迎新,舍去一切的遗憾与旧事,迎接美好的新年。
鞭炮声阵阵,鼻尖满是清清冷冷的梅花香,躲在角落的小狼崽子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朝着不远处的两个侍从呲牙,露出小小的尖牙,被白酒一记猫猫爪拍了回去。
廊外的雪还在不断的下,有一道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顺着凛冬寒雪,落在陆离身边。
慕以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站在灯笼下,最亮的地方。
似乎察觉到了陆离的视线,他低下头,朝着陆离看过来,白色的大氅衬得青年像是遗落的雪色神明,清隽蜷蜷。
他浅笑着,在雪声与鞭炮声中朝着陆离道了一句:“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啊…
周朝大历21年末,这是陆离与慕以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第151章神岄(14)
时间飞驰而过,转眼间便已是十年以后。
逃离宿命之中的衰败,哀亡,周朝在这几年之间迅速的发展壮大,逐渐能看得到开朝般的盛世之景。
一将亡之国仅在短短时间便脱胎换骨,国师之称渐渐在周边国家闻名,不少君主慕名前来参拜,甚至还有自主归赴于周国的国家。
这一朝一时之间可谓是风光无比,百姓脱离战争疾苦,脸上纷纷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热闹的人群拥挤的大街,一用面纱遮着脸的高大男子好不容易从人群当中挤出来,两三步走上前一把扯住走在他前面想要逃走的的男人。
“阿弩,都说了这不是我们乌孙国,万事都需防备。”
高大的男子一出声便是叽里咕噜一串奇怪的语言,高大的身形,奇怪的语言,引得周围的人频频朝着两人看过来。
那拉着人的男子这才发现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伸出手连拖带拽的将人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这才松下一口气,就连脸上的面纱掉下来了一半都未曾察觉。
深邃的五官,不同于中原人漆黑的瞳色,还有强壮高大的身体,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们是属于异国人。
被他拉到偏僻角落的青年撇了撇嘴,转过身来,露出一双碧绿色的眼眸,在黑暗的巷道,像是一对绿宝石一样耀眼。
“我知道了大巫,我不会乱跑的。”
青年眉眼弯弯,若是将那面纱扯下,便会发现上扬的嘴角隐隐还露出尖尖的虎牙,头发蓬松,像是品种名贵的波斯猫,浑身上下都透着太阳的气息。
阿弩,相当于中原的太子之称,眼前这个有着碧瞳和卷发的异国人,赫然是乌孙国臣民敬佩而又喜爱的阿弩殿下——呼延哲。
至于这两位异国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要从边关战事变故说起。
匈奴和周朝交战了数十年,眼看着支离破碎的周朝快要灭亡了,打算一并吞并这个国家,却不想原本苟延残喘的破国却在短短时间内复起打得他们个措手不及。
在与十年后如今强盛的周国交锋,匈奴士兵节节败退,一边境大国开始渐渐衰弱,最后这吞并的结果,却落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匈奴士兵弑杀成性,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色侵染,最后也自食恶果。
残局总要有人来收拾,边境之国瞧着这已是强弩之末,都不愿意去掺合这一摊浑水,生怕将对面的国家得罪了,没办法,这个时候乌孙国挺身而出,将无辜的残国败民一并安置,最后将族中的阿弩还有大巫派出来,前来便是为了议和之事,还天下一个太平。
这一路上,面对着好奇心旺盛的阿弩,大巫也是头疼的很,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就将人给弄丢了,他再次出声无奈的劝道,不知道已经是将这句话说了多少遍:“我们此行前来主要目的便是为了和周朝议和,若是到了皇宫中,阿弩你可注意些了!”
呼延哲最受不了此时的大巫了,叽叽咕咕的就像是刚才卖糕食的老摊主,拉着他的手说一堆话,速度太快,他一句都没有听懂,便被大巫扯走了。
呼延哲一把将身边的人往前推了推,离开了僻静的小巷子里面:“有分寸,注意言行,哎呀大巫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耳朵都听腻了。”
说着说着,呼延哲走在一边做属于乌孙国特有的行礼,一边用着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道:“乌孙国、呼延哲、拜见、中原、帝王。”
语气磕磕绊绊的,倒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大巫成功被眼前的呼延哲弄得没了脾气,应着人道:“是是是,阿弩真棒,这次倒是比上次口齿不清有着大进步了。”
这一主一臣朝着落脚地方走去,等着晚间天黑受到传召之后再去参拜周朝帝王,并相谈议和之事。
春季阴雨绵绵,尚未褪去冬日刺骨的寒冷,连风中都带着瑟瑟的凉气。
原本晴朗的天气慢慢变得阴沉起来,天空中积起乌云,豆大的雨滴打在地面上,开始下起了雨来。
雨水带着泥土的潮湿气弥漫在空中,原本热闹的长街此时骤然间变得冷清,只依稀可见有些杂乱的摊位,看得出摊主收拾东西的手忙脚乱。
雨水打着长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丝丝凉风从半掩着的木窗拂过,带出好闻的檀香味。
十年如一日,伫立在这座皇城之中的一座府邸像是丝毫没有变化过。
红墙绿瓦,雨滴划过春日初发的嫩芽,冲刷着长长的台阶。
半掩着的木窗传来丝丝的茶香味,还时不时有着水烧开的咕噜声。
一本书被风吹得书页唰唰作响,案桌前尚未批复完的折子堆在一旁,这房间的主人却不知道已到哪里去了。
泛着热气的热茶倒出,煨着火的小炉子驱散了房间里面因着下雨带来的凉气。
十九轻手将热茶倒出,在慢慢放下,小心翼翼绕到一旁,这才放松了下来。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小小的火炉子旁边,熟悉的两个团子依靠在一起,躺在那火炉的不远处,在这春日的清晨打着吨。
可能是粘上了动物的习性,春日的白酒格外的犯困,又喜欢靠着温暖的地方睡,好几次都差点将那一身白色皮毛烧焦。
特制的小炉会散发热量,又很微妙的避免火星迸发,几乎是烧着这个小炉子的时候,书房中就有这两只的存在。
这倒是苦了十九,他抬起眼看了看同着白猫黏在一起的灰狼,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带着对野兽天生的恐惧。
任谁都没有想到,被白酒带回来的小灰团子竟是一只灰狼,那灰白相间的毛发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闭上眼睛看起来无害极了,可十九知道,这只灰狼若是站起来,足足抵着他大腿那么高,尖利的爪牙和兽瞳是最好的武器,每次一看都要吓死个人。
十九暗中拍了拍胸口,离开了那块地方这才放松下来。
他缓缓走到门前,看着站在廊外听雨的青年,微微恍神。
时间流逝,褪去少年意气,十八和十九如今已快至不惑之年(30岁),可他眼前之人,像是被世界偏爱的存在,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真正的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作者有话要说:
(嘿咻嘿咻)感情线开始啦~
第152章神岄(15)
修长白皙的手伸出廊外,似乎是想要接着那淋漓而下的雨,十九还没有说出什么话,一股冷冽的气息从身边扫过,那只探出廊外贪凉的手便已经被人抓在手里。
指尖滚烫的温度在手腕一晃而过,随即身上便覆上了一件衣物,挡住外间的凉意。
“尚在病中,不可贪凉。”
来人沉着声音认真的说道,身上沾染上了雨水的潮湿味,像是才从外面赶回来。
慕以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转过身无奈的对着来人道:“还没那么娇弱。”
这具身躯虽然脆弱,但远远没有到那种地步,压制神力创造这幅人类躯壳存在的最大弊端,便是如今的慕以也会同普通的人类一样会生病,其他的方面到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可身后之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慕以的话一样,伸出手将人拉进屋内,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潮湿的寒气,取而代之的是刹那间包裹的温暖,让人不由之间心神放松。
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松开,慕以这才打量着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大的少年。
十年过去,褪去稚嫩青涩的模样,如今已成少年之姿的少年格外的耀眼夺目,凤眸薄唇,灼灼而立,不出声时带着许些疏离感,让人觉得极其不好靠近。
可这样的少年,现如今却已是朝中人人都要敬畏三分的七皇子殿下了。
陆离习字读书的掌握的速度惊人,早在少年之初时,学堂的夫子便对着慕以直言,没有什么可以再交给对方的了,自此之后,慕以便一直将陆离带在身边,自己亲自教习对方治国之道,此时边境大败匈奴之战,对方功不可没。
文武双绝,抛开其他事情不谈,眼前这人确实是天生的帝王之材,若不是命运捉弄,一统天下,千载盛世之景,在他手中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思绪拉回,见着对方朝着案桌前走去,慕以却难得的有些心虚。
前阵子他贪凉,半夜便发起了热,本是一场小病,却不想陆离却紧张的不行,将朝中送过来的折子全都拦截住了堆在自己那里,让慕以好好休息自己来处理那些折子。
可慕以也不知道这几日陆离在忙着些什么,一连几天不见着人,折子堆在那里越来越多,所幸闲来无事,他便趁着人没在府中,将之全都拿过来批改了,却没想到忙里偷闲听个雨,便被人抓了个正着。
他刚想说什么,便见陆离低着头,已经将折子堆在一旁,将案桌收拾了出来。
少年身上少了几分肆意,多了几分低沉,低头时露出苍白的后颈,显出几分脆弱之感。
慕以看着,只觉得有些恍惚,数年之前独自缩在冷清的宫殿角落的小团子仿佛还在昨日一般,如今便已长成了大人模样。
长大之后的陆离不在同小时候一样,便是如今的慕以,也很难看出对方在想着什么,对于对方暗中做的一些事情,也并不去探究。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慕以也并不打算去探究属于陆离的秘密。
就在慕以出神的时候,那边的陆离已经将案桌收拾好,倒了一杯热茶出来。
白酒察觉出动静,睁着一双猫瞳,看着消失了好几天的陆离,喵喵叫了一声,随即跳上案桌,借着木窗半开的口,吹着睡得晕乎乎的脑袋。
白酒离开,灰狼也自觉的起了身,朝着慕以走了过去,在青年的腿边蹭了蹭。
硕大的狼头拱了过来,慕以这才回过神,下意识的伸出手揉了揉灰狼的脑袋。
陆离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灰狼,随即走了过来,将慕以拉着在凳子上坐下,倒满热茶的水杯被陆离放在慕以面前,水雾缭绕,叫人有些看不真切。
“驱寒。”
简短的两个字从少年口中吐出,慕以拗不过少年,端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着,热水淌过身体,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气。
看着慕以的动作,陆离浅皱着的眉头才微微松开,对着慕以说起了正事。
“边境一族的乌行国吞并了匈奴一族,此行派来族中阿弩前来商谈两国议和之事,晚宴已经备下了。”
朝中之事慕以已经放手大半,让陆离接管,如今最多的便是批阅一些比较重要的折子,乌行国之事慕以也略知晓,边境大患已除,对方吞并匈奴倒也是解决了一个麻烦,如果是真心议和,那么周朝必定会以礼相待。
此行晚宴的大半目的,便是为了试探对方真正的来意。
慕以听着陆离说着事,时不时的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茶水浸润唇瓣,将原本苍白的颜色染得绯红。
像极了盛春枝头极致绽放的桃花瓣,好看极了。
陆离站在一旁,眸子晦暗的盯着那抹颜色,半晌才压下眸中的神色,说着刚才尚未结束的话。
“异国使者上书,此行会拜访国师府,今日的晚宴,先生要去吗?”
少年沉着眸,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唤出了许久未曾叫出的称呼。
慕以有一瞬间的恍惚,上次听见这个称呼,算来算去,不知道已经多久了,细细说来,这个称谓还是当初慕以将学堂中的陆离接回来的那天,阴差阳错的称呼。
书院中的夫子直言没有任何再可以交给陆离的东西,慕以便准备将半大的少年接回国师府自行教导,或许是那天阳光真好,慕以身着一身浅青色长袍,长发束起,手中的牛纸包散发出甜甜的糕点香,一身的凡尘气,疏离感也淡了几分。
慕以站在窗外等着学堂里面收拾东西的陆离,结果人还没等到,倒是有个有些胖胖的小少年走了出来。
那是程翰林家的小公子,程府世代出状元郎,却唯独家中的这一代的幼子对着府中的藏书丝毫提不上兴趣,一看书习字便会犯困,除了读书,倒是对舞刀弄枪精绝。
对于这位小公子,慕以也有所耳闻。
只见那小公子慢吞吞的走到慕以面前,一张脸红得像是苹果似的,说话也是磕磕巴巴的,唯独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慕以。
“先…生!”
慕以看着来人,看着那满脸通红的小脸,有些好笑的道了一句:“小公子叫错了人罢。”
陆离初入学院的时候,有一次恰逢国子监的夫子生了病,冬日不得前来上课,眼看着一群被娇惯的小公子们闹腾得快要上房揭瓦的时候,国子监祭酒闻声赶来时,便看见一堆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们在学堂门前堆着雪人,那高不可攀的国师大人垂着眸温柔的替七皇子拂过发顶上的白雪。
那一天,慕以带着学堂中的小团子们堆了一排排雪人,回到学堂之中,又讲起周朝开朝之前的一些成年旧事。
比起枯燥的书中知识,这些有趣故事反倒更受这些孩子们的喜欢,慕以本是打算着同着那一日的相处,让陆离早些适应学堂,却不想反倒意外收获一批团子粉,一日缘分,也没想到眼前的小孩会记得他。
程小虎认真着摇着头,对着慕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大人担得起这称谓,一别几年未见,我至今都还记得先生那日的教导,是我学生生涯作为快乐的时光!”
说法倒有些夸张,但是红着脸眼睛中满是孺慕之意的小少年也是别样的可爱,慕以本想将油纸包旁的一小包蜜饯拿出来递给对方,小孩最喜欢这些东西,手还未伸出去,便见陆离不知道何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站在门外,直直的看着自己。
慕以的手不知道为何一下便僵住了。
“那是给我的,你想要给谁…”
陆离走到慕以面前仰着头看他,如今的他已经有着慕以的半腰高,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不容忽视,一瞬间让慕以顿住。
“你要把我的东西给谁?”
小少年再次提问
慕以还没有回答,一旁的程小虎看见陆离走了过来,笑着打着招呼。
陆离没有看程小虎,伸出手之前拉着一旁的慕以便朝着外面走去。
程小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先生亲自送的一包蜜饯擦肩而过,焦急的走上前:“我话还没有说完呢,陆离你要把先生带到哪去?!”
走在前方拉着人的少年骤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护食的野兽露出爪牙,驱散着觊觎自己宝物的人,慕以站在一旁,听着陆离对着不远处的小少年道:“他是我的。”
语气中满满都是占有欲。
“是我一个人的先生…”
小孩的心思最是容易知晓,那会的陆离因为慕以将给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独自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连话都不肯说,还是一个打雷下雨天,对方瑟瑟发抖的出现在慕以房中,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将人抱住哄着人睡了过去,这才将这件事拉上了帷幕。
而这句先生,便一直被陆离唤到现在。
屋外雨声淋漓,屋内却安静极了,原本趴在案桌上的白酒不知去了哪里,连灰狼也不见了踪影。
慕以被屋中的热气熏得头晕,听着窗外的雨声出神,直到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贴上额头,这才从回忆里面被拉了出来。
可一抬眼他便对上离得自己极近的一双黑眸,黑白分明的瞳眸像是装满了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的贪欲被人尽数藏了起来。
眼前姿态极其亲昵,仿佛只要慕以微微抬头,便可以轻易吻上对方的眼尾。
作者有话要说:
慕以:我那么大一个乖崽哪去了
第153章神岄(16)
等到慕以抬头看向陆离时,对方却又后退了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是手掌却依旧搭在慕以的额头上。
屋内温暖如春,再加上慕以刚才喝了杯热茶,整个人腾腾的冒着热气,这才感觉到额头上的手有些冰凉。
刚才那股异样的感觉转眼消逝,慕以伸出手将头顶上的那只手拿了下来,放在双手之间捂了捂,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慕以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对,从陆离还是小团子的时候,他就这样做了,一直到现在,因着幼时身体亏损的原因,陆离从小便体寒,身体手脚冰冷,往往要捂上大半天才暖和,此时取暖的汤婆子不再,没有什么再比身体相触更有作用了。
因着练剑陆离的手中有些薄茧,此时擦过白皙脆弱的皮肤,添上了一抹红痕,温暖覆了上来,让陆离整个人瞬间顿住。
小时候如此的亲昵并不会感到奇怪,可如今的陆离却觉得手掌那块被眼前人触碰到的皮肤,却有些烫的吓人。
慕以尚且还未意识到,如今的姿态太过亲昵了些,神色自然的抛开脑海中的其他思绪,思量着陆离刚才的问题。
这几年来,周朝壮大,国师之名也渐渐闻名于世,列国各派使臣或是君王直接上前来参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慕以大多是推拒,并没有去见那些人。
而这次事关两国议和之事,去见见也是无妨的,就当是散散心,去去病气。
“此行我便一同前往去看看,倒也省了后面的麻烦。”
—
杯筹交错,歌声淼淼,乌孙国使臣于当晚赴宴,高大的异国人步入正殿的那一刻,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会见使者,皇帝还是必然要出席的,只是经过这几年的蹉跎,此时的皇帝发丝半百,面容憔悴,不像是一国九五至尊,倒像是快要迟暮的老人。
呼延哲朝着皇帝多看了两眼,那人也像没注意到一般,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出声让两人坐下,便也再没说什么了。
歌舞交错之间,美酒佳肴也纷纷接连而上,中原国家的酒大多口味醇甜,用一些果子或者是花瓣酿成,后劲不怎么大,连小孩子都可以喝。
对于喝惯了烈酒的人来说,这酒便像是甜水一样,呼延哲只是喝两口就放下了。
“大巫所言,周朝皇帝不掌实权,看来确实是真的,这般没有精神的样子,比我们那边的小老头还要丑上几分。”
呼延哲撑着下颚眯着眼睛看着殿堂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女,一旁的大巫陡然间听见呼延哲的话,一口酒水差点就喷了出来。
大巫被呛得直直咳嗽了好几声,刚想出声教训人,又想着呼延哲刚才说出来的话是乌孙国的语言,倒不至于被人抓了把柄去,身材高大的男子咬了咬牙,夹起一块肉就往着呼延哲嘴里塞去。
大巫:这下总算是堵住嘴,说不出话来了吧!
殿内音声轻缓,琴音缪缪,配着窗外的雨声,倒格外显出一份岁月静好出来。
而这难得的一份平静,却被殿外突然踏步而入的人扰得一干二净。
竹伞洒下雨滴滴落在地面上,青衣拂过,带着满身的冷香,顺着屋外潮湿的雨气涌入殿内,几乎是在人出现的那一瞬间,殿内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坐在殿内的大臣们全都屏息而坐,不敢轻易发出大的声音,偷看着已经坐下的人。
细想着,自从七皇子开始知事之后,国师便很少出现了,如今更是连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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