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盛临泽年仅五岁。
立冬当日,乃是他五岁的生辰,天未亮,便下起了雪来,不过正午,业已积了厚厚的一层。
由于长年只能吃个半饱,盛临泽长得又矮又小,屋门口的积雪轻易地便能没过他的膝盖。
爹爹出门打猎去了,而娘亲将攒的绣品拿到镇子上去卖了。
爹爹说要打野兔给他吃,娘亲则说要买白面来给他做长寿面,若有多余的白面,可做白面馒头吃。
爹爹打到过好多野兔,悉数卖掉了,他从未尝过野兔的滋味,至于白面做的长寿面,他更是只见过隔壁的铁柱一边向他炫耀,一边津津有味地往嘴巴里送。
一想到香喷喷的野兔与长寿面,他几乎要流口水了。
为了第一时间等来爹娘,他顾不得侵袭而来的风雪,坐于门槛上头,双手托腮,伸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
不一会儿,他的面颊便被冻得通红,头顶上还覆了一层积雪。
他拍去积雪,而后将双手搓热了些,方才捂住了面颊。
然而,面颊还没被焐热,双手便发冷了,他只能再次将双手搓热。
他便这样循环往复着,直至昏昏沉沉的天色被黑暗彻底侵蚀,他总算等来了娘亲。
娘亲言而有信,提着一包白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他走了过来。
他激动地长大双眼,并朝着娘亲冲了过去。
可惜,转眼间,他便摔倒了,还没摸到白面,倒是先啃了一嘴巴的积雪。
他冻得一哆嗦,赶忙将积雪吐了出来。
他堪堪站起身来,见自己印在积雪中的印子很是有趣,便“扑哧”笑了。
“傻孩子,很疼罢?”娘亲满面心疼,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到了儿子跟前,温柔地拍去了儿子身上的积雪。
“不疼,不疼,娘亲,白面呢?白面呢?”盛临泽满心都是长寿面,哪里顾得上疼。
娘亲一拍脑袋,回过身去,将被她丢在雪地里的白面捡了回来。
盛临泽双目发亮,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巴:“娘亲,爹爹甚么时候回来?我甚么时候才能吃长寿面?”
“贪吃鬼。”娘亲急声道,“你先进来罢,可别冻坏了,你这冻疮都还没长好咧。”
“不要,我要等爹爹回来。”盛临泽不肯走,被娘亲一瞪,瘪了瘪嘴,“我想等爹爹回来嘛。”
“不行。”娘亲一手提着白面,一手将儿子拽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这门被北风吹得不住得作响,娘亲又拿了张凳子来,给堵上了。
盛临泽蹲在地上,仰首瞧着娘亲:“我想等爹爹回来。”
“你瞧瞧你都冻成甚么样子了,不准。”娘亲放下白面,便生火烧水去了。
待水烧开了,娘亲往热水里掺了些凉水,才向自己不省心的儿子招了招手:“过来。”
“哦。”盛临泽小跑着到了娘亲跟前,娘亲浸了帕子,又绞干了,给他擦脸,擦手。
他由着娘亲擦拭,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门。
等爹爹回来,他便有野兔吃了。
野兔,野兔,香喷喷,油滋滋,外酥里嫩的野兔。
娘亲见儿子一脸兴奋,叹息着道:“娘亲与爹爹教你受苦了。”
盛临泽歪着脑袋问娘亲:“娘亲,你这是甚么意思?”
娘亲摸了摸盛临泽的脑袋:“娘亲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娘亲与爹爹生下了你,而是达官显贵生下了你,你便不必为了区区野兔而迫不及待了,兴许有人将野兔送到你嘴边,你却连嘴巴都懒得张。”
盛临泽迷惑不解地道:“会有人不想吃野兔?”
“不然怎会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娘亲笑了笑,“泽儿还太小,对于世间之事不懂的太多。”
“待我长大便会懂为何有人不想吃野兔了?”盛临泽皱着脸道,“这世间奇奇怪怪的人好多呀。”
娘亲放下帕子,继而抚摸着儿子的肚子道:“饿了罢?娘亲先去煮长寿面好不好?”
盛临泽摇首道:“不饿,不好,我要等爹爹一道吃长寿面。”
“外头风雪大,你爹爹怕是还要一会儿功夫才能到家。”娘亲蹲下.身,低下首,平视着自己儿子,“当真要等爹爹回来一道吃长寿面?”
盛临泽坚定而洪亮地道:“嗯。”
然而,整整一个时辰后,他都未能等来爹爹。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娘亲,爹爹到底甚么时候回来呀?”
“娘亲也不清楚。”娘亲已经将家里收拾妥当了,左右无事,便将儿子抱到自己怀里,与儿子一道等丈夫回来。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盛临泽终是听到了动静,当即急冲冲地搬走凳子,开了门。
可惜,外头并没有爹爹的身影,惟有利刃般的北风将他的面孔刮得发疼。
是他听岔了?
他关上门,用凳子堵住门,回到娘亲身畔,垂头丧气地道:“娘亲,不是爹爹,爹爹还没回来。”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惊喜交加,可是从门口走进来的不是爹爹,竟是一个说不出是甚么的怪物。
这怪物的头顶嵌着一对长长的角,像极了牛角,通体布满了长毛,长毛还滴着血。
盛临泽吓得后退了一步,后又挤出笑道:“爹爹,你是从哪儿弄了这身行头?”
是爹爹罢?
一定不是怪物。
事与愿违,怪物从喉咙底泄出了声音来,依稀是:“是个可口的奶娃娃。”
盛临泽浑身打颤,双足无力,想走走不得,幸而被娘亲猛地拉住手,扯进了庖厨。
庖厨的案板上还放着娘亲好不容易买来的那一包白面,他舍不得,想去拿,没拿成,整个人被娘亲丢出了窗外。
窗外积雪很厚,摔在积雪上一点都不疼。
他想要回去救娘亲,窗户不但当着他的面重重地阖上了,还撞上了他的鼻子,迫使他流出了两管鼻血。
他焦急地拍着窗户道:“娘亲快出来,我们一起走。”
娘亲背对着窗户,一边往那怪物砸锅碗瓢盆,一边厉声道:“还不快走,你再不走,娘亲便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盛临泽双目湿润,哽咽着道:“可是……”
娘亲打断道:“不孝子,快走。”
盛临泽用自己的衣袂抹了抹鼻血,背过身去,拔足狂奔。
他要找村子里的叔叔伯伯来救娘亲,他先去了李叔叔家,却发现李叔叔家开着门。
他走进去一看,李叔叔家地上、墙上溅满了鲜血,但他并未看见尸体。
李叔叔、李婶婶以及铁柱似乎被吃掉了。
娘亲也会被吃掉么?
他又去找了刘伯伯,刘伯伯家与李叔叔家一样,只剩下了大片大片的鲜血。
刘伯伯家门口放着一把锄头,他人小,力气也小,费劲地拿起了锄头,往家里赶。
“我要打死怪物,我要打死怪物,我要打死怪物,我能做到,我能……”
他心惊胆战,不断地为自己鼓劲。
而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却见怪物掐着娘亲的脖子,将娘亲提了起来,继而当着他的面,“咔嚓”一声掐断了娘亲的脖子,娘亲的身体随即发软了。
娘亲亦瞧见他了,娘亲的眼角好像流下了一滴眼泪。
从今日起,他没有娘亲了……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提起锄头,冲着怪物砸了过去。
遗憾的是他轻而易举地被怪物撂倒了,还被它踩住了背脊。
他拼命挣扎着,一如蜉蝣撼树。
与此同时,他亲眼目睹娘亲被怪物一口一口地吞了进去,连根骨头都不剩。
他阖了阖眼,待他再度睁开双眼,陡然发现怪物的皮毛上沾了些微白面,娘亲肯定用白面丢怪物了。
可是白面对怪物来说,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他最爱的娘亲与他最想吃的长寿面都被这怪物毁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胸口生出了一把火,将五脏六腑烧得生疼,他越说越大声,大声得能听见回音。
这村子里的人恐怕是死透了,在这个立冬的雪夜。
突然,怪物捏住他的后颈肉,将他提了起来。
他趁机抬足去踹怪物的面门,却没能成功。
像是要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似的,他的鞋从足上脱落了,划过怪物的皮毛,沾上猩红,跌进了积雪中。
他不愿引颈待戮,不住地反抗着,怪物似乎觉得有趣,冲着他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不论他如何反抗,皆无济于事,怪物的牙齿终究咬上了他的胳膊。
他闭了闭眼,心道:被活生生地吃掉肯定很疼罢?
所幸疼痛并未降临,因为怪物望向了远方。
他顺着怪物的视线望去,意外地看见了爹爹。
爹爹正拉着弓箭,直逼怪物。
他一低眼,只见怪物的心口处插着一支箭。
爹爹回来了,爹爹是他的英雄,爹爹会救他的,他死里逃生了。
下一息,他居然看见怪物毫不犹豫地将心口处的箭拔了出来,并向着爹爹掷了过去。
爹爹有些狼狈地躲开了箭,即刻朝怪物放了第二箭。
怪物这回有了防备,爹爹的箭落空了。
弹指间,他被怪物提到了爹爹面前。
未待爹爹反应过来,爹爹亦与他一样被怪物提了起来。
他的生机一下子被碾碎了,他感到害怕,更憎恨自己连累了爹爹。
爹爹要是不救他,爹爹是能逃掉的。
爹爹一定是能逃掉的,全数是他的过错。
他害死了娘亲尚不满足,还马不停蹄地要害爹爹。
他是个灾星。
“爹爹,爹爹,对不住。”
“不是泽儿的过错,泽儿别怕,爹爹在。”
怪物将他与爹爹举了起来,瞧瞧他,又瞧瞧爹爹,良久,发问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这样罢,你们选择一个人打发老子的牙祭,剩下的那个可多活几日。”
爹爹不假思索地道:“放了我儿子。”
“不行,放了我爹爹。”盛临泽不想再害死爹爹,“爹爹,我死后,你再生个儿子就可以啦。”
“你娘亲不在了罢?”见儿子颔首,爹爹苦笑道,“傻孩子,爹爹一个人是生不出儿子的。”
盛临泽不懂孩子具体要怎么生,听闻这话,不由分说地道:“不管怎么样,爹爹都不许救我。”
“父子情深的戏码当真是令老子动容。”怪物挤出了两滴眼泪来,但它一身血腥,说这话全无可信度。
紧接着,怪物话锋一转:“老子不忍心拆散你们父子,你们便在老子肚子里团聚罢,对了,还有那个贱人。”
见怪物欲要将爹爹塞进嘴巴里,盛临泽尖叫道:“不要!爹爹!”
怪物并不理睬这聒噪的奶娃娃,准备大快朵颐。
盛临泽不敢再看,慌忙蒙住自己的眼睛,眼泪登时汹涌地从指缝中流淌了出来。
少时,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他的身体突地撞进了积雪当中。
他张开双眼一眼,却原来是怪物轰然倒下了。
这怪物一动不动,大抵是死了。
他大着胆子探了探怪物的鼻息,它果真是死了。
“爹爹,我们得救了。”他劫后余生,立刻望向爹爹,未料想,爹爹也是一动不动。
“爹爹,爹爹。”他由喜转悲,手忙脚乱地从怪物手中挣了出来,扑到爹爹身上,“爹爹,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我……”
“莫怕。”
这空旷的雪夜蓦然响起了一把他陌生的声音,悦耳得很,仿若仙乐。
是谁?
他抬起首来,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映在了他的瞳孔上。
正是数九寒天,这男子为何只穿如此单薄的衣衫?一定是世外高人罢?
他唇瓣颤抖:“是你杀了这怪物么?你能……”
他顿了顿,猛然抱住了男子的双足,亲热地唤道:“小哥哥,小哥哥,你能救救我爹爹么?”
白衣男子淡淡地道:“能,你先松手。”
盛临泽忙不迭地松了手,只见白衣男子将手掌覆在了爹爹心口,须臾,爹爹便醒了过来。
他马上抱住了爹爹,放声大哭。
白衣男子见父子俩抱头痛哭,歉然地道:“是我来晚了。”
“是呀,小哥哥若是能早些来,李叔叔、李婶婶、刘伯伯、刘婶婶、铁柱、狗蛋、二牛……娘亲便……”他尚未说罢,却是被爹爹捂住了嘴巴。
爹爹斥责道:“不准瞎说,少侠并没有救我们的义务,我们应该对他心存感激,而不是横加指责。”
“无妨,你们多加保重。”白衣男子踩着话音翩然而去。
盛临泽哭了一阵子后,随爹爹一同去报了官,官府将怪物的尸身拖走了。
这便是他第一次见到师折云,彼时,他尚且不知师折云的名讳,彼时,师折云还不是名震三千界的折云仙尊。
由于他与爹爹并无别的住处,不得不继续住在这个盛满了冤魂的村子里,他失去了娘亲,失去了左邻右里,可日子还得过下去。
后来,爹爹过世了,他被师尊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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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这画像的右下角写了“折云”二字,他这才知晓他与爹爹的救命恩人唤作“折云”。
“折云”,“师折云”,这名讳他是听过的,据闻是名门正道中的佼佼者,最有可能羽化登仙的剑修。
常言道,“正邪不两立”,师尊怕是不能与师折云终成眷属。
不对,师尊是男子,师折云亦是男子,男子与男子本来便不能终成眷属。
男子合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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