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宜还没走远,刺骨的寒风毫不挑拣地将这些话都送了过来。
乔荇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敢说这样的话?我这就去找他们去... ...”
她转身欲去,被项宜一声叫住了。
她嗓音中情绪淡淡,甚至还带着些许无所谓的笑意。
“是与不是,是我们眼下能辩出来的吗?”
乔荇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家老爷项直渊,可是的的确确被判了贪污罪名流放的,多少人为老爷鸣冤翻案都没能成。
她怎么辩呢?
何况当年,夫人也确实是拿着旧日婚约上门,这才有了眼前这桩亲事的。
可那时,夫人的弟弟妹妹一个奄奄一息病倒在榻,一个被人欺凌科举无门,夫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所有人都笑话她连脸面都不要了,上赶着前来攀附。
乔荇至今还记着夫人那时,衣着单薄地立在谭家门前的风里,告诉她。
“他们怎么说我无所谓,谭家怎么对我也无所谓。我是长姐,父母没了,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活不下去。我也是项家的长女,不能让亡父一直背负这样的罪名,总要想办法让项家翻身。”
她就这么嫁进了谭家。
旁人嗤笑,夫君冷淡,她从没说过一句委屈。
... ...
“夫人就是太好气性了。他们这样说夫人就是不敬宗家,按照族规也该重罚。”乔荇不平。
“你倒是把谭家的族规记得清楚。”
项宜笑看了她一眼,“若说他们不敬宗家,也不对,他们还是敬着老夫人他们的,只是不敬我罢了。”
乔荇瞪眼,“难道夫人不是宗家的人?不是大爷的妻?”
项宜听了顿了一下,笑意浅淡了几分。
自墙角下起了一阵旋风,与半空中的风交汇融合,将项宜的笑吹得似烟雾飘散。
二爷的小厮烽烟在这时寻了过来。
“夫人,大爷来家书了。二爷正在老夫人院中读信呢,您快去吧。”
*
谭廷的家书,把窝在房中避风的谭建和谭蓉都唤了出来。
秋照苑里火盆烤着人脸红彤彤的,谭建拿了家书细细给母亲和妹妹读着,房中热闹了一时。
“大哥真要回来了,回来的日子都定好了,正好赶在我成婚之前!”
赵氏一听,一颗心咚得落了下来。
“你成婚这么大的事,你大哥不在我总是不放心,眼下总算好了。”
旁边的仆从都恭喜,“大爷回来了,老夫人也该歇一歇喘口气了。”
“是啊... ...“赵氏说着,又问谭建,“你大哥还写了什么?”
“大哥问候母亲身体,又说姑母给了好些宫里赏赐的燕窝,都给母亲带回来。”
谭廷谭建的姑母谭氏,嫁到了昌明林家,姑父林言藩是当朝首辅林柏的嫡长子,如今就住在京城。
赵氏听了高兴的不得了。
本朝的世家至今延续百年不止,谭家本是能与林、陈、程、李并称五大世家的名门望族。
只是自谭廷的祖父故去之后,家族连遭兵祸和疫病,家业衰退,不如从前兴盛,自也与另外四大家族无法相提并论了。
加上继任的宗子谭廷父亲英年早逝,族中凌乱,先后有几支分宗去了各地。
只是即便如此,谭氏一族也是大多世家中仰慕的存在。
谭廷十五岁成了一族宗子,若不是他自己争气,年仅十九就中了进士,这宗子之位还未必坐的稳当。
如今留在京中,和林家往来越发密切,可见是得了林氏看重,以后自有光明前程。
谭廷虽不是赵氏亲生的,却也是她养大的。
她笑着说今岁的燕窝可尽够吃了,“让你哥哥别忘了去林家道谢。”
谭建连忙记下。
谭蓉搓了半天手,身上暖了起来,当下也凑过来。
“大哥有没有提我呀?”
“当然提了,”谭建指着信上,“大哥说京里近年时兴金丝翡翠头面做嫁妆,给你也备了一套压箱底。”
谭蓉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抿着嘴笑,依偎到了赵氏身边。
赵氏摸了摸她的头发,又问谭建。
“你大哥给你写了什么?”
谭建闻言,尴尬地咳了两声,脸色古怪。
“大哥说我婚事虽然紧要,但不许疏于读书,给我买了五套时文回来,让我全背一遍... ...”
谭建没说完,赵氏便止不住笑了,谭蓉更是前仰后合地倒在赵氏怀里。
“大哥还是最疼二哥!”
... ...
项宜到的时候,正听见里面的笑声,待小丫鬟通传,引着她进了房门,赵氏他们的笑声渐渐平复下来。
赵氏问了她一句今早办事的状况,项宜回了,道是此事已经定下来,族人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赵氏一听没事了,就不再过多过问。
项宜看着谭蓉脸上未落的笑意,问了一句。
“母亲和妹妹在笑什么?”
谭蓉把话说了,“... ...二哥可有的忙了!”
项宜听了也露了笑意。
这一封家书把母亲和弟妹都问到了,按理也该轮到妻子了。
谭蓉叫了谭建,“二哥接着念,大嫂也来了呢。”
她这么说了,谭建脸色却僵了一僵。
大哥的信把家里所有人都问候到了,还给他们带了许多东西回来,甚至连族里几个学子读书的事都提了两句。
可洋洋洒洒一页字,独独没有提到大嫂半句。
当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
谭建支吾了一下,项宜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一贯的温和,好像这样的情景,她已经不能更习惯。
谭建尴尬地不行。
“那什么,嫂子,其实是大哥要回来了,回程的日子都定好了。”
项宜这才稍有些意外地抬了抬头。
“大爷要回来了啊。”
谭建连忙道是。
“因为大哥要回来了,今次的信写得简要,只是问家里有什么要在京城采买的,大哥好让人一并办了,一起带回来。”
项宜了然地点了点头。
谭建赶紧揭过这茬,问道,“母亲和大嫂看有什么要置办的吗?”
谭蓉是赵氏亲生的,快到及笄的年纪,赵氏确有几样物什要为女儿置办,于是让谭建拿了笔墨过来,亲自写了几样上去。
谭蓉用笔头敲着下巴,想了一会也跟着写了一堆小玩意上去。
谭建倒没什么想买的,思来想去替学中同窗带了几块好墨。
笔递到了项宜这里,项宜也写了几样。
只是谭建扫了一眼,眨了眨眼。
大嫂要买的东西,无不是家中族里缺失或者需要备用的,如药材、香料、木料等。
却并无一件她个人需要的东西。
大嫂好像,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喜好……
谭建愣神的工夫,项宜已经写好把纸张又放回到了赵氏面前。
“母亲看看还要增添些什么。”
对项宜办事,赵氏还是放心的。眼看着她把家里需要的东西想周全了,连给谭蓉打嫁妆箱子的木料都又添了几件,赵氏满意的点头。
“就这样吧。”
项宜把纸递给了谭建,由他最后汇总写下回信。
谭建接了纸,看了项宜两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
入了冬的日子,一天冷过一天,光秃秃的枝杈里,鸟窝都空了下来,只剩几根羽毛,风一吹也飞没了影。
项宜一早起身,便让乔荇再把房中杂物收拾清点一遍。
“把不常用的放到箱子里,常用的留几件即可。我那套制印的器具,就先放你房中吧。”
乔荇替她一一收拾了,最后收拾到了窗下的书案上,那里林林总总放了许多玉石。
老爷在流放中去世后,项家的日子艰难到了极点,夫人不擅女红,干脆学起了篆刻。
嫁到谭家之后,谭家每月有给夫人的例钱,但因着世家媳妇的陪嫁都甚是丰厚,所有例钱只是一点零花而已。
但夫人几乎没有嫁妆,仅有这点例钱委实不够用,所以还是照旧做着玉石篆刻,几年下来,手艺也越发纯熟了。
“夫人制印又不碍着旁人,怎地还要都收起来?难道这房里只许放大爷一个人的东西?”
项宜见她嘟囔,不免好笑。
“这房间虽不是他一个人住的,但这些篆刻器具都是我私人的物件,刻了印章也是卖出去赚些补贴娘家的钱,怎好当着他的面来做?岂不成了变相同他要钱?”
项家在他眼里已经没什么好名声了,她若再跟他处处要钱,项家的名声只会越发坐实。
旁的她可以不顾及,但爹在世的时候最看重项家的名声,她不能不顾及。
她感谢谭廷彼时没有落井下石,自会把她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至于更多的,钱也好旁的也罢,她在嫁他之初,就未曾有过设想。
乔荇听着夫人这般说似乎有道理,可又有哪里不太对却说不上来。
项宜倒是想起了什么,又提醒她,“这些账也都一笔一笔记清楚了。”
“这些账是夫人自己的账,又不是谭家的账,为何也得记这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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