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为何会在此处？
卫莱没有过问，他觉得，眼前的阿梵珈大人有些陌生。
她穿着宽松的套头白色衣裙，长度至小腿，衣服的款式说白了很像监狱里罪犯穿的样式。
而她的头发好似也白了很多，其实之前她也有白发，不过多聚集在挂耳的位置，更像是一种潮流品味。但现在，她头顶也生出了少许，黑白发交织驳杂，明显不正常。
此外，她给人的感觉很阴冷，周身像围着看不见的沼泽，误入其中的人都会被吞噬，让人打从心底惧怕。
可对于卫莱而言，恐惧这种情绪，早已在经历种种痛彻心扉后湮灭，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会惧怕阿梵珈大人。
不如说，他反而觉得心疼。
这段时间她经历了什么?又背负了什么?念及此处，心口便有种被某只大手紧紧攥住的窒息感。
他还认为她怀里抱着的人是皇太子殿下，殿下的脸色很苍白，风吹过来，就能看见他宽大衣物下缠着厚厚的绷带，能让天生拥有强大治愈能力的人变成这样，一定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但她似乎并不打算向他分享苦难，只是将怀中皇太子殿下放在草地上后，对他吩咐。
“往西走三百米左右，那边有一个停车场，你找辆车，尽量早日将殿下带回主城。”
听话中含义，她似是不打算一起离开。
“那您呢？”他声音透着堪称过分的紧张。
“我还有事要做。”
她背对过他，嗓音冷静而干脆。
卫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也自知说什么都无法左右她的想法。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阿梵珈大人，您…要小心骑士团。”
整个骑士团加起来恐怕都奈何不了她，但卫莱只能用这种说辞对她表示关心，并吸引她的注意。
说穿了，他根本不想走。
不曾想，阿梵珈竟淡淡回应了声。
“我知道。”
她语气透着轻描淡写，既像是对他的关心表示回应，也像是见怪不怪的冷静。
但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反问他为何吗？
蓦然间，一个荒唐的念头自脑海深处破出，他猝不及防，只觉得身体由内向外发冷。
他听见自己发出沙哑的声音。
“难道…”
可话头才起，前方女人便迅速掐断。
“你只管竭尽所能将皇太子安稳送回去。”
她在拒绝他的试探。
却也间接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一个充满鲜血淋漓的念想。
她作势要走，他大声喊住她，心中所言在此刻尽数宣泄。
“阿梵珈大人，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是想留住保住我的性命吧。”
女人没回头，但她抬起了脸，若有所思地望着湛蓝的天。
他声音带了点哽咽。
“所以，导致银之团覆灭的人是…”
“是皇室。”
阿梵珈转过身，斩钉截铁。
她神情冰冷，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
他只觉如堕冰窖。
喉咙里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唯有耳际传出类似轰鸣的嗡声，他感觉自己的内里天翻地覆。
但不用过多思考，他已然明白一件事——
如果，皇帝容不下银之团，为防止计划泄露，卫莱恐怕在回到主城的第一时间，就被像垃圾一样暗中处理掉，伪装成与银之团成员一同葬身的死法。
但若是他亲自将皇太子带回去，至少，还有留住一命的机会。
“既然明白了，就赶紧照做吧。”
言尽以此。阿梵珈眉眼低垂，却听见后方传来一阵沉重的闷响。
山林飞出一片鸟雀，蓝发青年跪在地上，用充满渴望与恳求的目光望向前方的女人。
“阿梵珈大人，请别抛弃我…”
他匍匐在地，某一瞬间，晶莹的珠子从他的眼角坠入翠绿的草坪缝隙，没留下一丝痕迹。
天空一片晴朗，女人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俯视着他。
微风轻柔地吹动她鬓边的发丝，也将青年忠心耿耿的誓言带到她身边。
“从今往后，我的剑将与您同在，我的命运将与您共存。”
他虔诚地发誓。
“我尊敬的阿梵珈大人。”
这是骑士表明忠诚、并发誓此生只效忠一人的唯一誓言。
如今想来，他这番举动与其说是效忠，不如说是竭尽全力抓住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真相大白后，他的命运早已毫无价值，唯有能侍奉在阿梵珈大人身边，是他此生仅剩的唯一念想。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女子表露了私心。
也会是唯一一次。
他能万分明确的是，此后，不管阿梵珈大人要他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服从、信任与肯定。
哪怕是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献出生命。
反正他这一命，也是被她捡回来的。
*
当初皇室将实验基地选在这种四面环山之地，不仅是因为隐蔽性强不易找寻。
还因为，能确保来到此处的实验体，永生都没有再出去的可能。
一把火，将整栋实验大楼烧了三天三夜，但建筑材料使用了防火材料，阿梵珈临走前把所有门和窗都开了，火舌舔进内部，黑烟缭绕，空气中传来烧焦的尸体气味。
临走前，她歼灭了基地内上下共470名狂化兽人。
同时毁掉了一切证据，包括皇室的野心，那些失败实验体的尸体，和她的良知。
在放火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自己内心的某样东西也跟着火焰燃烧掉了，那个一直缠绕着她二十多年的梦魇，也跟着一同化作灰烬，无处探寻。
她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可悲，但这由不得她。
实验赋予她能轻易毁掉他人命运的恐怖实力，却也在逐渐夺走她的本我，夺走她的人性。
于是，她从此刻下了一个决心。
那便是，在她的本我彻底被扼杀前——
她要向皇室复仇。
熊熊烈火倒映在她瞳孔，让那双琥珀色眸子仿佛淬火一般闪烁着太阳般的光辉。阿梵珈站在山崖上，俯瞰着山坑低下的一片狼籍。
当然——
还需要找到一个能锁住野兽的人。
她提起脚边的麻袋，转身张开翅膀，向天际翱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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