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乌纱,文人傲骨。
韩忠慢慢仰起头,天边的太阳已经高悬,天下朗朗,怎还有这等隐晦不明之地。
这么多年,他的官途顺遂也坎坷,倔强却也圆融,他提醒巫蘅、谈之行抱守初心,可实际上是他一路走来,能舍的,能弃的,舍他的,弃他的,都已离他远去,只有那颗初心尚且提醒着他,人有所持。
朝堂从来都是残忍而残酷的,聪敏如先太子,机变如沈权,刚毅如巫子规,这样的人难熬得过来,可想而知他那颗初心早变成什么样子了。
可笑啊,可叹。
他不想在巫蘅面前流露出来的无能与怯懦,终于不得不以这种方式给她看。
届时她应该在渊北了,会说什么呢?
也可能,对他无话可说。
太傅韩忠弹劾定国公许如清的折子呈送御史台时,谈之行终于明白了那日韩忠所言为何意。
他参奏许如清,监守自盗私铸军器,与当年河西动乱脱不了干系,栽赃陷害沈、巫两家,罔顾人命,在离州任职期间大肆敛财,为权谋计,更是联手许茹芸,谋杀先皇后,残害东宫,迫害百姓,手段至残,参奏中宫皇后许茹芸欺君瞒上,祸乱宫闱,窃取后位。
张御史接了折子,瑟瑟发抖,每一言,每一字都像是利刃抵着他的脖颈,让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心惊。
太大胆了,怎么会有这样大胆的人。
弹劾国舅、国母。
可,那也是韩忠。
不敢再犹疑,带着折子直接进了宫。
去的不巧,明兆帝午休未醒,张御史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躁难安。
在他进宫时,孙谨之便听闻了此事,见他便道:“张御史这是怎么了,急成这副模样?”
张御史干干笑了两声,仔细将折子收入袖中,孙谨之不再多问,“陛下这会该是醒了,大人且稍等,咱家先去为您禀一声。”
不出所料,不多会孙谨之从内殿出来,淡声道:“陛下说精神不大好,传了御医令来诊,见不了大人了,御史大人,请回。”
“若是大人有要紧的折子要递,可交予在下。”
张御史思量片刻,拱手辞别。
他与韩忠同榜考中,虽不亲近,却从未轻慢。
韩忠于政道上孤直激进,他则守旧刻板一成不变,韩忠树敌颇多却有不少交心同袍,而他与谁都不过泛泛,小心谨慎的活到今日。
人前脚出宫,后脚便被人劫在了永宁巷里,放在袖间白纸被撕成两半,遒劲有力的字迹在残破的纸上显得格格不入。
此前,他从未质疑过自己的为官之道,是为所求不同。
可直到今日,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荒唐如此的朝廷,有一半的原因,是他们这些装聋作哑、明哲保身的人所致。
有再多的韩忠,也抵不过有这样多的张宏。
张宏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握着掌心半截折子一脸灰败的摇了摇头,明白的太晚。
竟让宦官猖獗,敢当街劫京官。
他吐了口唾沫,看着明晃晃的太阳,暗道,这场单枪匹马的仗,韩忠要怎么打得赢。
状纸送回到韩府,张宏顾不上模样狼狈,“有孙谨之拦着,状子根本递不到御前,你所告之事偏生除了那一位,满朝无人敢议。”
“宫门跪谏,闹大了,或有几分可能,只是......”
韩忠接过状纸,依旧完好,“舍得一身剐,能把将军拉下马,早在写状子时,我便有所料。”
“韩大人...”
韩忠合手行礼,“多谢张大人回护之心。”
张宏面上有些羞愧,喃喃道:“只是多留了个心眼,算不得......”
“张大人有心,日后,有劳张大人。”
张宏正了正衣衫,合手回拜,“韩大人言重。”
又是一夜未睡,天蒙蒙亮时,刑部大牢那边传来消息,有死士夜劫李铁,当场被擒,吞毒而亡,韩忠得此消息,匆匆换了朝服,头顶星光尚未散尽,他便进了宫。
西山茶园不远处的山上,多了一大一小两座坟茔,静静的卧在西南侧,看着风云变幻的阆都。
韩忠行在宫道上,头顶辽阔的天,脚下是再平整不过的路。
他曾行过这条路,从青年变作老者。
昌华殿外,韩忠摩挲着手里的玉瓶,温和的笑了笑,乌黑的药丸滚落在掌心,他仰头全数吞了下去。
垂眸时,他望见近在咫尺的恢宏宫殿,昌华殿高耸的屋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飞檐上的石雕的鸟兽张牙舞爪的看向他。
皇权与臣民,从来都是这样。
皇权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臣民跪伏,以求怜悯。
若君主仁爱,乃天之幸,若君主不慈,苟且求生。
而想要上位者垂眸多看一眼,只有以刺目的红,伤人的刃,逼着他不得不正视,而非借着无上权柄,装作天下太平。
这些年,他身陷泥沼,求忠义,求两全。
却错过了太多时间,平白害死了太多的人。
宫道行至尽头,凉风吹动檐角垂悬的铜铃,悠长的铃声划破长空,直入云霄。
韩忠停下脚步,拾阶而上,头顶天高云淡,倒映着天下太平的假象。
“太傅韩忠,有要事求见陛下。”
孙谨之站在殿上凝眉沉思,片刻后转身进殿。
不知过了多会儿,昌华殿出来一个身量娇小的小宦官,慢跑着朝石阶下的韩忠走去,“韩太傅,陛下宣您进去。”
韩忠回过神,身子不由自主歪倒向着一边,额头狠狠撞在大理石砖面上,一大片青紫,小宦官一惊忙伸手扶他,他缓了片刻,摆摆手,“无妨,老夫没事。”
小宦官领他进了殿内,韩忠伏身,对着上座的明兆帝行叩拜大礼。
明兆帝沉默的坐于上座,垂眸看着他垂下的头颅,君君臣臣这么多年,原来韩忠与他一样,早就老了。
良久,明兆帝终于开口道:“平身。”
韩忠跪着没动,自袖间取出状纸,双手呈上,“臣有本要奏,请陛下亲阅。”
“折子不递到御史台去,怎送到朕这里了?”
“回陛下,因为这折子,御史台递不到圣上面前,唯有老臣亲送。”
明兆帝默了片刻,“呈上来。”
折子中列出许如清与许茹芸数十条罪行,一行一行看下去,明兆帝霍地起身,将折子摔到他身上,面色涨红,霎时无丝毫病相,“韩忠,你大胆!”
“其实陛下这些年也并非全然不知,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许家十年前是如何谋害先皇后的,又是如何逼得先太子不得不死,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而这其中,难道没有陛下的默许!”
“韩忠!”
“陛下是如何坐上这皇位的,许家又为何敢猖獗至此,先皇后、先太子为何而死,事到如今,你还需要老臣一一替您道来吗?”
韩忠直直看着明兆帝,目光里带着冷意:“这块遮羞布,总有遮不住的那一天。”
“放肆!反了你了...”
“若非先皇后与先太子死前有遗命...”韩忠已是怒极,话音忍不住在颤抖,一句话说得断续,“若非他们过于纯善,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天下人又怎会被你骗这样久!”
“来人!”明兆帝提高了声音,韩忠缓慢起身,却是笑了,“陛下不妨多叫些人来,听一听大俨朝最肮脏的丑闻。”
听到这话,明兆帝的脸色猛地变得雪白,面色变得极为难看,韩忠一步一步走向他,“陛下想杀臣吗?”
他顿住脚步,仰头看向他的君主,“臣不劳陛下动手。”
“十年,陛下以为臣不恨吗?”
“韩忠。”明兆帝放软了语气,“你想要公道,朕会给,你何必...”
“臣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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