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除夕了。
一大早,简知就听到隔壁病房陆陆续续有人进出的声音,是病人们的家人来接他们回家过年。
即使这层楼的病患一年到头都得住在医院,可谁不想着能在过年时与家人团聚,一起好好过个年。
除了简知。
简知坐在窗边,垂眸看着半山医院白雪皑皑的后花园,心里并不抱什么奢想。
路觉铭恨透了他,恨到整年都不愿意来看他几次,每次过来,也都是冷肃着脸,眉头紧蹙,像一面被风雨捶打得狰狞凶狠的盾牌,直冲冲敲撞在简知眼底。
路觉铭在外待谁都风度翩翩,唯独对简知,从没给他过好脸色。
简知胆小,更不敢抬头看一眼路觉铭,连被路觉铭冷漠的目光注视,都觉得浑身紧绷,如芒在背。
因为他知道,他这辈子都欠了路觉铭的。
他欠路觉铭两条人命,一个家,十七年的人生,血海深仇,怎么可能随时间过去轻易抹消。
护士来查房时,帮他打开了电视。
眼下电视上正播放着隔壁本地台的除夕特别节目,采访本市各色人物,让他们说说新年祝辞与愿景,有普通人,也有洛溪名流,轮番登场,红火热闹。
主持人报出路觉铭的名字时,简知抬头看了一眼。
路觉铭的镜头用手机拍摄,与电视台实时连接。画面比起其他人,显得不那么清晰,但依旧能看到他那张冷酷凌厉的面庞,眉骨锋利硬朗,像一把剖开人心的刀。
他英俊得极有攻击性。
主持人对路觉铭的介绍是本市知名企业家,岱宗集团执行总裁、董事会主席。
岱宗是洛溪土生土长的千亿强企,这两年路觉铭又投资扶持了洛溪市许多公益事业,因此他很受洛溪市民的欢迎。
而正拿手机给路觉铭拍摄的,是他的助理。
画面中,路觉铭正坐在异国的机场贵宾候机室里,脖子上垂着深色羊绒围巾,暗蓝毛呢大衣下是一套昂贵西装,双眼虽有些血丝,但那张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连一丝疲惫也看不到。
他看向镜头,先是说些拜年的吉利话,然后又解释自己现在出门在外,无法回到洛溪摄制现场给大家拜年,最后又用英文说了几句祝辞。
简知想,谁能想到说话这样妥帖的路觉铭,到十七岁都还是个哑巴。
助理提示说:“路总可以和大家分享下您的新年愿望吗?”
路觉铭顿了下,沉默一秒,看向镜头的双眼黑而无声。
简知心里一紧,只觉那双眼睛几乎要剔开他的头皮,他怕极了,双手不自觉紧握,看都不敢看电视屏幕。
只听到电视扬声器里传来路觉铭的声音:“我希望人各有归,尘埃落定。”
*
简知明白,是时候了。
之前每年,路觉铭至少会在除夕时来把他接走,今年路觉铭都不肯再来看他。
或许是耐心已告罄,又或许是已厌恶他至极点。
那么他还有什么借口,这样死皮赖脸地拖累着路觉铭。
简知打开手机。
微信里简知的同学群难得活了过来,多年未见的同学们互发过年问好,朋友圈里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简知点进去看了几个人最近发的朋友圈。他们有些还在国外名校读书,有些已成家立业,大多生活幸福风光。
这些朋友圈照片下,一些共同好友还在相□□论打趣,聊成一团。
与他们相比,简知黯淡得就像个消失在回忆里的隐形人。
也合情合理。谁还愿意记得那个连高中都没读完就辍学,只有初中学历、后来就无声无息的简知。
在所有人前途光明的生命里,简知只是一个少年时淡淡的影子。
他们不会知道简知是怎样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过完了剩下的这十年,他们不知道简知离开学校后,就坠入了地狱。
简知走出楼层时,被护士厉声斥责。
她说:“外面雪这么大,你还去花园?到时候冻感冒又要进 ICU!别出去了!”
简知知道她很嫌弃他。他这几年并发症日渐增多,常常呕吐、腹泻、感染、高烧,徒增了她们那么多工作量。
有时候他会失禁,也是她们来照顾他。
简知已习惯所有人对他的鄙薄,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
但他心里对她们只有感激和抱歉,所以被凶也不愿反驳,只是讨好地笑笑,小声说:“对不起呀……但我想出去看看雪,看一眼少一眼啦。”
护士表情沉下去,语气还是不好:“那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个轮椅,我推你出去。”
简知乖乖点头,目送着她转身。
随后迅速走向电梯,按下了楼层。
在下降的电梯里,简知心脏怦怦跳,连呼吸都艰难,像被人扼住胸腔,只能张开嘴,小口汲取空气。
他已经策划这场出逃整整三个月。
除夕这天,值班医护都很少,最有利于他悄悄离开医院;而这之前,为了让护士相信他只是出去走走,简知已经连续几个月,定时去花园散步。
时间,地点,动机,都很完美。
那么笨的简知,居然也能策划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简知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胸膛一涨一涨发闷,面色青白。
可他的心情却是愉快的。
他想,他终于可以不去连累任何人了。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等他死了,路觉铭还要为他收殓、下葬、上坟,有得麻烦,而医护们也要为了在他死前照料他,忙活好一阵。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找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偷偷死掉呢?
简知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宠物纪录片。里面说,为了不让主人看到自己的尸体,猫咪临死前,都会离开家,找个角落安静地躲起来,独自迎接死亡。
简知想,猫猫是对的。死亡是该独自面对的事情,无需他人陪伴。
他这一生活得踉踉跄跄,现在终于挣到个干净利落的结局。
他揣着兜里仅存的几百块钱现金走在街上。
天上一直下着雪,路边人人都有同伴,和亲人、朋友、爱人几人成行,他们都有归处,前方都有一个家。
只有简知孤零零的,单薄瘦弱。
但简知并不难过。就像是儿时春游的回程路上,心里满足又遗憾。
他想着,或许该去郊外,找个地方随便呆几天就行,那么他首先该打辆出租车……
不行,这可能会连累出租车师傅,他最好还是靠自己走……
他边走边想,过红绿灯时,一辆突然加速的小轿车却从旁边直冲而来。
刹车声拉成一声凄厉尖叫——
简知听到了一声巨响。但他没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身体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他就感觉身体好像发生了些变化,他觉的自己的脚好像在路那边,可手却在另一边,大脑陷入了奇异的、超脱寻常体验的状态。
轻飘飘的,并不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躺在血泊里,生命只剩下终点。
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白得干净、明亮、轻柔。
真美啊……
像简知小时候很喜欢的,水晶球里的雪花。
简知被血滴溅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他看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
是不远处路觉铭几乎发狂的表情,路觉铭正疯了般朝他冲过来。
幻觉。
简知想。
*
柔柔的黄色车顶灯像羽毛,拂在简知面颊。
简知被痒醒了,睫毛颤巍巍地用力抬了抬,张开双眼,看到多年未见的妈妈的面容。
简知一下呆住。
“妈、妈妈…… ”
他喃喃着想,这个梦怎么会那么好?
难道临死前还有这种最后的幸运,可以梦到妈妈?
沈晓清就坐在他身边,温柔怜爱地注视他,隔着车座的中央扶手箱,摸了摸他的脸:“知知醒了?正好,我们快到家了。”
她笑意盈盈,如简知记忆中般温婉美丽。
简知马上就哭了。
他含泪四顾,看到自己正坐在熟悉的车里,是小时候家里专门接送他的那辆劳斯莱斯,而妈妈和他一起坐在后排,像年幼时无数个归家的日夜。
简知直起身,看向母亲的面容,嘴巴几次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手都在发抖。
最后他哭着说了一句:“妈妈,你怎么才来找我……”
只轻轻一句,把他这十年的痛楚和思念,都说尽了。
沈晓清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赶紧抱住简知,双臂拢在他脑袋后,低声哄道:“怎么了,知知?不哭不哭,别苦,妈妈在这儿呢,是妈妈不好,你别哭啊,乖乖宝贝,是不是妈妈来接你接晚了,你不开心了?还是做噩梦了?”
人哭的时候其实不该哄,没人哄或许自己静静就哭完了,可一旦有人哄,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就都泄洪般冒出来,哭得完全停不下。
简知死死抱住妈妈,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死也不肯放开他的手。
“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你怎么、怎么就都不肯回来看我一次……”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妈妈……别不要我……”
沈晓清这次确定了,简知肯定是做噩梦在说胡话。
她又心疼又觉得好笑,轻轻拍着简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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