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很羡慕?”
祝姯挑眼睨他,实在不明白这人怎么又阴阳怪气起来。
此言一出,沈渊心头更是莫名火起。左一个“琴师郎君”,右一个“游掌柜”。轮到他,就只剩下句疏离又客套的“阁下”?
他望进祝姯眼中,终于将压在心里的话问出了口:
“我与娘子应是无冤无仇,娘子为何总是横眉冷对?”
没料到他恶人先告状,祝姯顿时气结:
“这话我也正想问阁下。”
“初次见面便拔剑凶我,而后又屡屡躲在背后吓唬人,究竟是何道理?”
所以……全是他的错?
沈渊怔住,几乎要怀疑是自己酒意上头。
从前种种,难道不是因为她鬼祟在先?
他忽然想起码头初遇那日,雪山脚下的集市人声鼎沸。她浑身象牙白,怀里捧着桃花,圣洁得不像话。
偏生在看到他们后,直直往钦犯的方向闯,靠近船边的脚步又快又急。
那情形,任谁见了都会起疑。
可此刻对着她含嗔的眸子,沈渊竟一句辩驳也说不出口。
怔愣半晌后,他端起酒盏,无师自通般哄道:
“从前皆是在下莽撞,今夜薄酒一杯,向娘子赔罪。”
见他态度急转,祝姯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满腹埋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温软堵了回去,倒生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既然、既然郎君诚心致歉,那我便原谅郎君了。”
祝姯磕磕巴巴地应声,胡乱举杯碰了碰沈渊盏沿。
如愿听得这声“郎君”,沈渊可彻底顾不上分辨孰是孰非了,赶忙抬袖饮酒,悄然掩去唇角抑制不住的弧度。
二人饮罢一盏酒,便算揭过前事。船头另一端,却又起了新的热闹。
胡姬碧娑旋开舞裙,手中多出一面小小的皮鼓。
她赤足踏在席毯上,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如一尾滑入月光中的赤色锦鲤。
鼓声清脆,节奏明快,叫人心神振奋。
祝姯听得心痒难耐,直想回到舱房里,将自己箱笼里那面手鼓也取出来。
可转念一想,又按捺住了。
那面鼓以雪山羚羊皮蒙就,鼓身嵌着历代神女梦取的绿松石,是祭祀所用的神鼓,不便在欢宴上随意敲响。
祝姯只好与众人一道,随着鼓点拍掌应和。
回眸见祝姯兴致盎然,碧娑便旋着身子,舞到她席前。
胡姬之舞奔放热烈,天下闻名。此刻她停在祝姯面前,竟一面击鼓,一面启唇唱起歌来。
祝姯听她唱了两句,辨出是哪首歌谣后,顿时开口跟上。
姑娘们哼唱着异域歌谣,歌声绮靡欢快,引得周遭郎君拍手叫好。
满船宾客皆被这气氛所染,更有豪放者起身随乐声摇摆,笑声朗朗,回荡在天水之间。
沈渊侧目凝望着祝姯。
起初,他尚能听出她们唱的是粟特歌谣,讲的是勇士越过葱岭,去寻觅蓝宝石的故事。
可唱着唱着,曲调陡然一转,字音也变得古奥起来。
那是一种很陌生的语言,发音繁复,宛转悠扬,带着雪山之巅长风的苍凉。
或许是于阗古语,又或许是更为西去的天竺梵音。
沈渊端酒浅抿,若有所思。
眼前这位女子,并非养在深闺的涓涓细流,而是穿过万仞高山、奔流入海的滔滔江河。
她的人生,早已行过无数山川与河流,看过无数迥异于中原的风土人情。
那些波澜壮阔的经历,都沉淀在她身上,化作此刻眼中的光,唇边的歌。
而他所窥见的,不过是她人生精彩画卷上,偶然露出的一角。
一曲终了,祝姯唱得尽兴,额角已见热汗,脸颊更是红扑扑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身子一软,便歪进南溪怀里。
“好累,嗓子都痛了……”
她娇憨地抱怨着,面上却是肉眼可见的快活。
南溪立马从案上端来果浆,喂到祝姯唇边,嘻嘻道:
“娘子辛苦,快吃些果子露润润喉咙。”
恰在此时,一名侍卫快步走上露台,在沈渊身侧站定,压低声音禀报着什么。
沈渊神色一肃,凝神细听,目光也随之投向夜色笼罩下的船舱。
见他分神,祝姯眼珠一转,忽然探出指尖,轻勾南溪衣袖。
南溪会意,赶忙俯身凑近。
祝姯轻声说:“明日请费阿叔多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南溪一怔。
自家娘子素来爱洁,每日都要盥洗,这本是常事。
为何要说得这般隐秘?
南溪心中虽不解,却也未曾多问,只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好。”
祝姯懒懒地枕在南溪怀里,眼眸微眯,望着天上那团湿黄的毛月亮。
良久,她悠悠开口,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
“最迟明晚,河上必有大风浪至。”
-
神女的预言,就这般毫无征兆地成真。
一夜通宵达旦的狂饮后,众人皆在房中补眠。
哪知临近傍晚,天色竟骤然诡谲起来。
浓浊乌云如活物般翻涌集结,自天水交际处迅速蔓延,像一座山那样肉眼可见地压过来。
雨未至,风先起。
起初只是寻常河风,带着水腥气,吹得人衣袂飘飘。
而后风势陡然加剧,桅杆上的旋龟旗被暴风拉抻到极致,在空中猎猎作响。
“霍嚓——轰隆!轰隆!”
雷声坠地,雨丝顷刻连成一片厚幕,将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烟雾水汽当中。
不过转瞬,黑雨又凝成绿豆大小的雹子,野驴下粪蛋似的砸入河面,卷起阵阵狂涛。
“哗啦!”
河水前仆后继地击上船壁,激起碎浪如雪,纷纷散落船间。
这番剧烈的颠簸,将船客们从睡梦中甩出。
桌案上的杯盏“咣当”一声翻倒,碎瓷片混着酒水四下流淌。无人看管的箱笼在地上滑来滑去,撞得“砰砰”作响。
“啊——!”
“救命啊!船是不是要翻了?!”
男女老少的惊叫声混杂在一起,瞬间塞满舱房。
整艘船在浊浪滔天的河面上摇摆,犹如老天爷手中一片无助败叶。
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一道惨白电光撕裂天幕,将甲板前照得雪亮。
“嘭!”
一声断裂巨响,猛地压过所有喧嚣。
原本高耸摇晃的前桅,被雷公挥掌劈断,带着被狂风撕烂的帆布残骸,轰然砸向河面,激起数丈高的巨浪!
“桅杆!桅杆断了——”
靠窗的船客恰好目睹这一幕,顿时发出恐慌的嘶喊。
桅杆倒塌的巨响还未散尽,船主孟黑虎的咆哮又从底舱传来:
“老李快下来,船底漏水了!”
桅杆断裂,船身破损,冰冷的河水顿时从破口处疯狂倒灌!
这艘船,正在沉没!
喊话间,孟黑虎嘴里呛进泥水,忙扭头重“呸”一声。
随后,他亲自握起柄斧头冲入雨中,砍砸与断桅相连的绳索,免得它拖沉整条船。
老李头带着几个徒弟赶到底舱,抓来木板和麻絮,在齐膝深的冷水中摸索着填补漏洞。
更多的船工则在陈四指挥下,声嘶力竭地喊着号子,用肩膀顶、用木杠撬,把死沉的压舱石一寸寸推向右侧。
船身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艰难地向内回正。
“快!把木材往外抬,垫高!别让水泡了!”
混乱中,陈四像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泥鳅,发丝散乱地黏在脸上。
他挤过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朝杨瓒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官爷!” 陈四一把抓住杨瓒胳膊,“求求您,行个方便!甲下一层能不能先让出来?”
顾不得他们都挎着刀,陈四再次贴上来,几乎跪下哀求:
“水已经灌进甲下二层了,求您行行好,让我们把木头先搬上去,不然这批木料浸水泡坏,可就全砸手里了!”
“劳烦各位官爷,过后我们老大必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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