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卿钰没让阿林和阿牧叫他,是自己醒的。
多年来上朝的习惯和自律,让他养成了寅时醒的作息,即便是宿醉也没有受到影响。
彼时天未亮,阿林掀开马车轿帘,看着在烛火下誊写奏疏的沈卿钰眼角下的乌青,有些心疼:“大人,看您昨日都没睡好,早知道拦着您喝那一壶酒了。”
——早上他去替大人收拾房间的时候,闻见一室酒气,就见那一整壶酒见了底。
沈卿钰专注执笔并未作答,他的神态颇为疲惫,可执笔的动作却一丝不苟。
直到写完一行,他抬头问道:“为何还不启程?”
马车外传来阿牧热络的声音:
“大人,羊奶刚刚热好,您喝了再走,醒醒酒肠胃也能舒服一点。”他蹬上马车夹板,将一碗热腾腾的羊奶放在他案边便在马车垫子上坐了下来,沈卿钰抬头在他注视的目光下,拿起瓷碗吹了口气喝了一口。
阿牧熟练地拿起锦帕递给他,等他喝完后,才心满意足松了口气,语带劝解地开始收拾碗筷:“大人您以后可不能再喝那么多酒了,没得伤了肠胃。”
沈卿钰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无妨,我心里有数,你下去吧。”
他端好盘子,走之前犹疑地看了眼阿林又担忧地看了沈卿钰好几眼,知道他冷淡的脾性,便应了声退下了。
一切收拾好后,阿林扬鞭驾起马车,轮毂声便悠悠响了起来。
他朝后看去:“大人,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午门,您可在车上小憩一会儿,清晨霜寒,阿牧给您准备了暖手炉放在案边,您握在手里能暖和点。”
等他转过身,却发现沈卿钰掀开马车帘正呆呆地向前看,清凌凌的眼中是少见的一片空白和迷茫。
阿林从十四岁时就和阿牧一起跟着沈卿钰,见多了平淡无波冷清冷性的沈大人,从未见过这样茫然无措的沈大人。
似乎有什么事让他极为在意却又不知与谁说。
大人有心事。
他有些狐疑,那天在温泉池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人……”他轻声唤道。
漆黑的瞳孔骤然聚神,沈卿钰像是猝然被惊醒一样,回过神来:“怎么了?”
“大人您刚刚在想什么,想的出神了。”
帘幕被放下,淡淡的声音传来:“无事,赶路吧。”
马鞭再度扬起,沈卿钰坐在马车里握着手中的一个青龙玉佩,眼中涌起思索。
他从小戴到大的玉佩在那个温泉池中丢失了,但醒来身上的衣服里衬中却又多了个刻着“陆”字的不知名玉佩。
玉佩的品相不俗,触感也极其温润。
这甚至让他怀疑不是那个狂徒身上的,可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玉佩就是那个匪寇给他的,甚至把他的玉佩拿走作为交换。
他眼中一片沉色,手指攥的发白。
——偷走他的玉佩,还猖狂地把自己的玉佩留给他。
就像堂而皇之地告诉他,他是如何雌伏在他身下,又是如何意识不清地任他摆弄,如今竟还以交换信物的方式羞辱他让他难堪!
这狂徒竟敢如此薄他!
别让他抓到他,不然他一定会让他亲口尝尝大理寺的牢饭是什么味道。
马车刚到午门,阿林的声音传来:“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沈卿钰掀开轿帘,从马车阶梯踏下脚步,便见到一坐着轮椅的月白身影在马车前静静候着。
来人正是大棠太子温泽衍,他生的儒雅俊美,再加上皇家的气度和储君风范,即便是坐在轮椅中,也自有一股芝兰玉树的尊贵气质,身边跟着大大小小穿着绯袍的三品以上的官员,还有一众腰间佩刀气派非凡的护卫,颇有几分压迫感。
太子温泽衍在朝中和民间一向富有谦逊君子的好名声,再加上他待人有礼、才情出众、行监国之职,泰和帝曾亲口夸赞他“慈孝仁恕,温良恭谦、群臣表率”。
本是风光霁月的天纵之才,可惜天妒英才,在十岁时他失足落水从此一双腿便再也不能行走,终日与轮椅为伴。
当今皇上子嗣稀薄,如今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一个是太子温泽衍也就是大皇子,另一个尚在襁褓不足半岁,其他的都是已经出嫁或待字阁中的公主。
温泽衍七岁被立为太子,太子之位他已安稳坐了十余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否可以行走,如今局势并不会影响他的地位。
一众人见沈卿钰从马车上下来,都熟络地打着招呼:“沈大人到了。”
此时天光微亮,暮色皆晓,四处是白茫茫的一片,自沈卿钰下马车后,所有人目光又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一身绯袍、面如春雪、神色倨然的沈卿钰在这人群中是极为亮眼的存在。
温泽衍眼含笑意,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目不转睛的看。
面对众人的招呼,沈卿钰一一点头回应过后,朝看着他的太子拱手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何须多礼,还未来得及恭喜子瑜成功剿匪得胜归来。”——子瑜是沈卿钰的字。
温泽衍笑着让他免礼后,便朝身后一众跟随他的人摆手示意,待众人退下,此处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他吩咐侍从推着他来到沈卿钰面前,语含关心,“听李总兵说,沈大人先前在黑风寨被歹人下药谋害,如今身体可还有恙?”
对于他消息的灵通,沈卿钰沉默不语,而是遥遥看着温泽衍身后临时搭建的一个飘着丝带、内设华贵的亭子,紧紧蹙起眉头,目有所思。
——大雪漫天,来午门的官路都积满了雪,临时搭建这样一所设施完善的亭子,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可想而知,而这样费力搭建,不过是临时起意,早朝结束后便要拆除,又是一番巨额耗费。
“阿钰?”温泽衍又唤了他一声,见他心不在焉,问道,“在看什么?”
沈卿钰这才回过神,“臣失礼了。”
然后回道:“劳殿下关心,臣安好无恙。”
他神色冷淡,眉宇间像是凝了一层霜,比这腊月寒冬还要冻人,带着一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对他冷淡的态度,温泽衍身后的侍从脸上颇有些不满,刚要发作就被温泽衍拦下,低声斥责了一声:“不可无礼。”
他面上一派温润之色,挺阔的眉宇间微微蹙起,浮现一抹愁绪,“你我自幼便相识,阿钰又何必这般生疏?观你神态颇有疲惫之色,我实在不忍你太过劳累。在今日早朝前,我已向父皇请旨,文渊阁近日来积攒的一些事务,较为重要的部分,已着其他阁员帮着精简处理了,待你入阁后可以一并检阅票拟,如此也算节省了时间,至于其他不重要的杂事,可等你休整好后再慢慢处理,这样你也可以好好在家休息几天,不至于累坏了身体。”
温泽衍言语之间,俱是亲热之态,若换作一般臣子,会对他的态度感激涕零,而沈卿钰素来不喜攀附结党,在这朝中的亲朋更不过数几,现在应对这样亲近热切的太子,他却并无太多其他的感受,只是沉默不语。
唯独朝堂诸事,对沈卿钰来说,事虽繁琐,却要事必躬亲:
“文渊阁诸事,臣须先看过后再做决定,阁内事不论大小,臣都需尽职一一处理,这是自先祖帝便定下的规矩,也是臣的职责本分所在,是以不必给臣特殊优待。”
他看着前方正盛的灯火,点了点头,“已近卯时,陛下还在等臣回旨,臣先行一步。”
绯红衣摆翻飞,掠过温泽衍身旁,温泽衍垂眸看着那绯红衣摆上绣的白鹤展翅欲飞一副生机勃然的景象,在他身后堪堪伸出手触碰好似拂过,轻声开口道:“子瑜留步。”
沈卿钰面色如霜,停下脚步,声线清冷:“何事?”
温润谦和的笑容展开,温泽衍抬手让身边侍从拿来一瓶精致的瓷白瓶:“这是安神香,我知你近日精神不佳,此香乃天竺进贡,睡前抹在鬓间可温神助眠,一番好意,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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