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的天色下，树影摇晃，所有光亮都变得微弱缥缈。
他看向卢郁雪的眼神在晦暗不明的光线更加难以解读，校门口空旷，冷风全无遮挡地卷走本就不多的暖意。
卢远峰还是没降温前的打扮。像是一下班就回家给她打包被子，连外套都没有来得及换一个厚的。
周见春已经低头摸到带子。被子并不重，大学宿舍空间小且开空调，他轻松提起离地，卢远峰也收回视线准备转身离开。
“爸。”
卢远峰掏钥匙的动作一顿，面上缓和了许多问她：“怎么了？”
卢郁雪插在兜里的手移到了身侧，她捏着衣角，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胸腔和后背有规律地涌出一股热意。
“我，那个，你多穿点衣服吧，明天降温了。”
话到嘴边，又被紧急替换。旁边的周见春也察觉不对劲，袋子的离地高度降了一些。
“照顾好你自己吧，我那么大人了。”
卢郁雪身后的刷脸闸机检测到有人靠近，屏幕骤然亮起，她整个人背光站着，看清了卢远峰的表情，温和地笑了笑。
他挥挥手，让卢郁雪回去。手臂举高闪出的空隙正好停着他的车，闪烁的尾灯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滴再次隐于夜色。
她不知道周见春为什么会和卢远峰碰上，也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
只是，觉得应该说清楚，应该坦白，拖下去等着他们来问，只会忐忑不安。
“爸。”
卢郁雪又往前走了几步，刷脸闸机屏熄灭，她的周身黯淡下去。
夜色可以掩住她的神色，但掩不住轻颤的声线。
“我谈恋爱了。”
风中浸透了冷意，掠过人的耳边都像是直直撞过去，以至于所有声音都变得忽远忽近，分不清来向。
这一个星期，她都在纠结，要不要说，该怎么开口。郁青不问，她也就以为这件事这样过去了。
可现在周见春就和卢远峰站在一起，即便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以后她还是要开口。
拖得越久，要做的心理建设也就越多，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心态。
于是所有的踌躇不定犹豫怯懦在刹那的勇气前都落了下风，她小心翼翼又大胆地将不敢说出口的话凝成这样一句。
风声四起的夜色里，卢郁雪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袋子募地抬高，暴露在身体遮挡之外的风中，没有棉被的两面被吹瘪紧紧贴在一起。
周见春挪到卢郁雪身边，袋子边角蹭到她的手背，划出一条细红痕。
“嗯，我知道。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小周，你和她说吧。”
“好，叔叔再见。”
卢远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对卢郁雪坦白这事没有什么波澜，甚至可以说是平淡。
他小跑着到了路边钻进车里，只剩卢郁雪一个人吹着冷风。
周见春挪不出手，用胳膊肘轻轻捣了她。
“想问什么？”
卢郁雪的心情大起大落，因为紧张而升腾起的暖意也散去，面颊被冷风吹着，又热又冷的，有点疼。
她想问卢远峰，可卢远峰已经开着车走了，知道缘由的只剩周见春了。
“我爸是不是为难你了？”
被纸袋划过的手背更经不起风吹，卢郁雪的手在衣服兜里取暖。人带口罩又迎风，吞掉起伏的字样，听起来闷闷的。
“先进去吧，这里风挺大的。”
刷脸的屏幕亮起又熄灭，保安室的白光远去。她等着周见春开口，脚边不知道踢飞了多少小石子。
“我是在天悦府遇到叔叔的，家教的学生下周要出去研学，所以这周加了一节课。”
卢郁雪不接话一副继续说的模样。
“我觉得阿姨可能不喜欢我。”
他突然变得很严肃，卢郁雪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下意识地往最坏的地方想。不会郁青和卢远峰因为她还吵架了吧。
见卢郁雪低着头沉思，周见春的语气轻快起来，“怎么还垂头丧气了，我逗你玩的。”
“叔叔说阿姨拍了我们俩照片，所以他认出了我，顺路把我也捎回学校。”
“然后呢？”
周见春又在开玩笑，但卢郁雪心情还很低落。
为什么卢远峰不能亲自和自己说，还要周见春转达，她都鼓起勇气说自己谈恋爱了，结果却是要从别人口中知道完整经过。
“然后啊，然后就问我对你是不是真心的，特别凶。我可害怕了，我就认认真真回答，我从什么时候喜欢你，我怎么一点点被你吸引，还有我家住在哪里，我父母什么工作，我的高考分数，身高体重好像没问，下次我再说。”
他越说越不靠谱，卢郁雪听不下去了，松开挽着他的胳膊，后退一步撇着嘴看他，一字一顿地说：“周见春，你一点也不真诚。”
“从实招来。”
“好好好，那我从实招来。”
加课其实是临时通知，但不算太匆忙。而且是外国语学校的学生，课时费要比其他学生高很多。
他上得很用心，结束时候刚刚八点钟多一点，学生家长主动报销了他回学校的打车费，几番拉扯后他只收下了地铁费。
在天悦府的大转盘路口，他从凸面镜那里看到有辆车要开出来。
周见春站在靠近绿化带的地方，那辆车从他的面前开过，关了窗户，看不清里面的人。
明天江林市要降温，来的时候太阳还未完全落尽留有余热，此时走在外面，才是真正的寒风吹彻。
周见春把帽檐往下扯了扯，垂着头想尽量减少风从领口灌进去。刚刚开出去的车却停在了不远处，车上下来一个人。
他没有仔细看，低着头走，直到对面叫住他。
“小伙子，你是卢郁雪同学吗？”
闻声望去，敞开的车门亮着暖黄色的灯，卢远峰身穿黑色薄绒夹克冲他招招手。
路灯还是那个路灯，又是秋冬换季时，眼前的中年男士和两年前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从容亲和。
周见春认识他，卢郁雪的爸爸，在嘉合花苑让他远离卢郁雪的人，也是国庆期间自己父亲复查的主治医生。
他一直记得，可对方记得吗？要不要坦白，还是假装不认识。
“我是卢郁雪爸爸，你如果去江林大学的话我们顺路，要上车吗？”
“谢谢叔叔，我坐地铁就好。”周见春摘下帽子，微微欠身道谢。
又起了一阵风，敞开的车门里瓷器挂件相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是周见春吧，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话已至此，两人都明了了，周见春听话地坐到了副驾。
“你会开车吗？”
“会，学的是C1。”
两声清脆的卡扣声后，卢远峰才进入正题。
“好，会开车好啊，会开车方便。现在虽然公共交通很方便，但多学点不压身。”
刚出小区门口就是红灯，卢远峰偏过头看副驾的男生。
长相周正，有书卷气但不死板。
比起高中，现在倒是沉稳内敛很多，仍有棱角但多圆顿，温柔敦厚却不呆滞。
“我能叫你小周吗？”
“当然可以。”
“那好，小周你是哪里人？”
“德水。”
周见春说完卢远峰又重复一遍，他眼神落在远处的红绿灯，安静的几秒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见春紧张地攥着拳头，不知道要不要再补充一点。
“德水好地方，离江林近，发展也不错。你是住在德水吗？”
“是，我家在德水，考上十九中之后家里在嘉合花苑租了房子陪读，毕业之后退租就一直住在德水了。”
“那你父母应该很省心吧，从县中考来十九中，可不是一般的尖子生。”
“都是统一录取，我也是运气好进了十九中。”
周见春说得谦虚，卢远峰也没有反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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