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宜》
1 。
李今宜明日大婚。
她此刻坐在屋檐下,看向院里,正在发呆。管事婆子正在安排几个丫鬟做事。陈妈从外面走进来,摇着帕子笑。
今宜望了过去。
陈妈走近,笑意慢慢褪去,眉眼之间有些担心之意:“姑娘,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现在府里上下都为这事开心着呢,要是让夫人看见你现在这样子,会不高兴的。”
今宜问:“我什么样子?”
陈妈没说话。
今宜轻道:“我都没见过他。”
只知道一个名字。
王言叙。字右临。
陈妈听到这话,随即微微笑了,话里带着安抚:“新姑爷这次可是下了一副重聘,又请了四司六局,可见是上了心的。老爷的眼光自是不会差的,姑娘多虑了。”
今宜不再多言,回了屋。
她记得那人是嘉佑五年的进士,当年父亲榜下捉婿,第一眼便相中了他,只是那时的婚配说得是姐姐。后又恰逢他母亲去世,守孝三年,姐姐已然嫁了文大人之子。一直到去年中秋,英宗皇帝问及婚事,做了此媒。
昨夜立于廊下,听见父亲与继母道:“这婚事总算是要办了,现在圣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再拖下去,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有些难为今宜了,上面已经发了调令,王言叙下个月就被调往台州任提点刑狱,不免会聚少离多。”
2 。
今宜睡了一觉,又醒。
听见陈妈小声唤她:“姑娘,该起了。”
此时才不过丑时。
今宜已经清醒,从床上坐起,看向周围挂着的红色帷帐,不免有些恍惚。房里已经设好了红漆浴桶,水中撒满了花瓣。等到陈妈催促,她才不情不愿下床沐浴,换上了崭新的青色绢制小衣。
到了寅时,便要梳妆。
陈妈一边轻轻捋顺发丝,一边轻声笑念:“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我们姑娘生得好,眉眼温顺,一定有享不尽的好福气。”
少女时梳的垂挂髻盘了起来,镜子里的自己俨然一副新妇模样,再戴上珠冠,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妩媚。上襦是碧色广绣衫,下裙绣了鸳鸯,又加了一件青色大袖长褙子,肩上搭着绣金帔子。
再一抬眼,陈妈眼睛湿了。
今宜强颜欢笑:“陈妈,披盖头吧。”
屋子里似乎过于清净,今宜连叹息都没有。过了半刻,父亲派人过来告知,该去祭祖了。今宜被陈妈扶着,走得很慢。等到拜别父母,已是午时。
只听到外面热闹起来。
有人喊:“姑爷来了。”
今宜心下一颤,手攥紧了。
因着婚事是天子做媒,大家都不敢过分阻拦,那人很快就进来了。今宜从盖头下,见他穿着绿色圆领襕袍,腰束阁带,右侧悬挂着一块玉。
只听他作揖低声道:“请受小婿一拜。”
今宜呼吸都凝重了,她听着耳边那人的声音,低沉清淡,并不多言,与父亲交接两句,便与她一同走出院门。
到了门口,今宜上轿。
仆人撒谷,乐队奏乐。
轿帘落下来的时候,有风吹过盖头,今宜抬了一眼,正好瞧见他骑马引轿,只留下一个挺拔端正的背影。
王家与大相国寺隔了一条街,地处偏僻,越往北走越是清净,只有迎亲队伍的管乐声。王父与父亲同朝为官,都在翰林院入职,听闻为人宽厚,妻子去世之后,并未续弦,也无妾。
王言叙是家中独子。
今宜坐在轿里,想着今夜该如何度过,又紧张起来。不过须臾,轿子停了,哪里还有时间多想。她缓缓下轿,盖头已经拿掉了,换了团扇遮面。
入了府,礼节确实简单。
今宜一直低眉,团扇距离脸颊很近,她有意遮挡,即使王言叙都看不太清。行了对拜礼,今宜在四周的欢呼声里进了婚房,已是黄昏。
3 。
婚房设在后院东厢房,门楣悬双喜红绸,门槛铺青布地衣。婚床像是换了新的,床架雕着缠枝莲纹,底层铺粟谷,上面覆着青红双色棉褥,悬红罗帐。屋子虽然布置过于隆重,但还是可以看出一些清雅别致。譬如,案几后面放着几本书,倒是与这屋子有些不搭。
细细一闻,还有燃过艾草的味道。
外面这时候传过来脚步声,慢步平稳,很快有人推开了门。先是礼婆的声音,笑着说:“请新贵人,先喝合卺酒吧。”
今宜举着扇子的手都抖了。
陈妈在一旁站着,小声道:“姑娘。”
她慢慢移下扇子,依然垂着眸子,不敢抬眼。礼婆走过来,拿走扇子,放在合卺酒旁,随后倒酒入匏瓜,给他们各自递上一杯。今宜都不知道这些后来怎么做完的,只是一直低着头。只等礼婆剪下他们各自一缕头发,装进锦囊,礼数已完,才听到王言叙淡淡的声音:“你们都下去吧。”
四下现都已安静了。
今宜坐在床上,不敢动。
过了半晌。
王言叙低声问:“你不敢抬头看我?”
今宜闻言,缓缓抬眸。
正好对上王言叙的目光,清淡从容。他坐在镜台椅上,静静凝视着她,眸子漆黑沉静。
今宜望着他。
从前去富相国府上办的赏花会,听那些小姐说过,王言叙才华甚高,相貌俊朗。如今匆匆几年过去,他的眼神里多了稳重和岁月的磨砺,举手投足之间,淡漠又克制。
今宜掂量着想了许久的话,站了起来,双手交叠于腹前,膝微屈,又起,低头轻道:“当年姐姐嫁人,我们李家终究有错在先,如今官家说媒,又将此事掀起,想必给夫君带来了很多烦扰,是妾身一错。自小又体弱多病,常年食药,怕不能为夫君绵延子嗣,此为二错。因是天子赐婚,不敢有违,如若夫君有相好女子,不必在意妾身,尽可娶进家来,妾不会多言,有一隅遮雨便是了。”
王言叙就这么看着她。
话说的这么漂亮得体,想来思虑了很久。他撩起眼皮,轻笑了一声:“我居然不知,夫人可以如此大方,这才刚嫁进来,就张罗要为我纳妾。”
今宜拿捏不准他的性子,微微抬眼。
王言叙眼神暗了下来。
他望着她的目光微微移开,落在窗台上,恍然觉得上面那个贴着喜字的雕花瓶有些碍眼,便转过头去,神色掩在昏暗的烛光里,似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声音低了:“你心里有别人了?”
今宜一愣,嘴角微微一颤。
王言叙:“回话。”
今宜摇头:“妾身没有。”
王言叙旋即笑了:“据我所知,夫人一向端庄有礼,又对长辈孝敬。虽说体质差了些,倒也不至于如此,让太医调个方子,还是可以将养好的。你看你刚来,就让我纳妾,说明并无妒意。至于绵延子嗣,我们都没试过,你从何得知?”
最后一句,听得今宜红了脸。
4 。
王言叙点到为止,勾起嘴角。
今宜不知道,王言叙见过她,有两次。嘉佑八年,仁宗去世,司马光提出新政。他那日心情不好,与韩忠彦去相国寺逛庙会。
韩忠彦说:“好不容易守丧期满,结果李翰林把女儿许给了文家,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我说王右临,你这婚事怎么这么难办?”
王言叙没有答话,视线落在别处。
那个时候的今宜刚及笄,来这给母亲求福保平安。她素钗布衣,薄纱褶裙,与四周太过格格不入,转身的时候身形轻柔,面容干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安静往前走,差点撞到了他,却并未抬头,只是低头道歉。随后走了两步,撩起纱裙,径直上了马车。
韩忠彦倒是认了出来:“那不是李翰林的小女儿吗?听说李夫人病重,传言李翰林打算将二房扶正,这小姑娘可怜了。”
没过多久,李家门前挂上素幡。
王言叙有一日读书,忽然想起那天遇见她,不免有些失了神,大概她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第二次见便是去年,濮议风波大起。
英宗生父濮王尊号引发朝臣激烈辩论,一方称为皇考,一方称为皇伯。王言叙父亲虽站在欧阳修一派,却也对反对者被贬出京表示同情,特此进言,英宗被噎住了。
那日,王言叙与韩忠彦一同下朝。
他原本坐在马车里闭着眼,正在想事情。风吹起帘子,他随意往外看了一眼。今宜穿着很素,更消瘦了,抱着字画,穿梭在人群里。与上次见不一样,她笑意明媚,眼睛里含着光。纱裙随风飘摆,倒与那笑意相得益彰。他心下一动,倏然做了决定。
王言叙放下帘子。
韩忠彦问:“看到什么了?”
他淡淡笑了。
“王右临你说不说?”
王言叙气定神闲:“准备好贺礼吧。”
“什么贺礼?”
王言叙不慌不忙:“过几天就知道了。”
于是后日上朝,王翰林放下成见,谨记儿子的叮嘱,知道英宗心里不满自己求情之事,特意提了一句王言叙如今一直未婚配,当年李翰林家做事不妥,到底同朝为官。看似抱怨,实则递话。
英宗大喜,问了一句:“李卿是否还有一个女儿?”
当年婚事未成,逢人都不太舒服。现在又要结亲,不免心里有些疙瘩。英宗却心里一乐,既是出了一口被老臣顶撞的气,又促成了一段姻缘。
后来韩忠彦好奇:“算这么准?”
王言叙只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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