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深夜。
东厢房房门紧闭,支摘窗却被架了起来,房内明角灯中,暖橙色的烛火因寒风穿过而扑闪窜动着。
陆无眠垂足而坐,手中握着一席书卷,深黑色的大氅垂顺而下在塌上铺散开,气若谪仙,从容弘雅。
炕几上,温火煮着茶,火苗闪烁,茶水咕噜噜地沸腾着,正是茶香四溢的时候。袅袅烟雾同窗外渐渐小了的雨丝相辅相成,融成一副春日美景图。
门角处传来嘎吱声响。
谢均推门而入,随后冲陆无眠行礼,冷声禀告道:“家主,属下盯了一晚上。哪位沈姑娘自回房后便闭门不出,在房间内,她先是吃了侍女送去的一盘糕点,随后看着书便睡着了。”
这般吃饱了睡,且毫无顾忌的举动,就像把陆府当做自己家中般随意。
还真是另类。
恐怕将整个九州翻过来,也找不出这般第二个人出来。
见陆无眠听后并无反应,甚至从容地翻着手中的书卷,像是并不在意那人举动意图如何,谢均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家主,此人可信吗?”
静默半晌,只能听见稀稀疏疏的沸腾声。
陆无眠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卷,五指微蜷,露出分明的骨节,嗓音淡漠如雪,“她将毒引到了自己身上,这般举动,不就是为了让我们信任她吗。”
“那家主,你信她吗?”
对于这个问题,陆无眠自始至终都没做任何回应。
像是刻意回避。
他静默无声,提起茶壶,将茶水倒入炕几上的两个杯盏中。
手腕从宽大的锦袍中伸出时,白皙的肌肤上能清晰地见到一条突兀的疤痕,同旁边的肌肤割裂开。
他示意谢均,“坐吧。”
“尝尝,今年新到的绿雪。”
谢均似有心事,注意力全然不在茶上,依旧笔挺挺地站在原地,斟酌开口道:“家主身上的伤可请医师来包扎了?”
顿了顿,谢均似做了决定,“还有……家主心口的禁制,今日为何松动了。”
伤口是小事,禁制才是重要的。
陆无眠心口的禁制,是为天外天的哪位帝姬设下。
这六年来,明明一切如常。
平静到他都快要忘记,这位向来冷清克制似没有任何情绪的家主,也曾有过同常人般疯狂的举动。
六年前的缚灵阵中,他赶到时,陆无眠手筋被斩断,陷入梦魇中命悬一线。
最要命的是,他求生的意识几乎到了渺茫的地步。族中长老们为救他性命,合力在他心口设下禁制,将曾经所有悸动统统封入禁制之中。
禁制设下,他会淡却曾经的一切心动,只等他突破梦魇,便能如常醒来。
醒来的他,虽然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却不再会轻易地被那场荒唐的感情影响,就像没了感情的提线木偶人。
禁制由感情设下,也会因体内感情过旺而崩塌。
这世上,唯有那一人能让禁制松动。
可帝姬远在天外天,自那件事后,更是六年未出云都,这位沈姑娘又不是帝姬,怎会如此……
谢均话中意思,陆无眠自然清楚。
他也清楚,这是如今唯一能牵制他情绪的方法。他曾不服气地解开过禁制,记忆便如同泼天浪潮般更加凶猛地涌来,以及被强行压抑的感情,几乎要淹没他。
严重的时候,心绪不稳的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体内的另一股力量。
若是禁制也没有用了。
思及此,陆无眠眼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暗芒。
须臾,他漠声道了句,“无碍。”
谢均知他不愿多说,端正地坐下,还抱着手中的刀,只能直愣愣地转移话题道:“家主怎么喝起绿雪了,我记得洛大姑娘前些日子送了不少今年新摘的落山云雾茶来。”
一阵穿堂风过,窗外传来树叶哗啦啦的碰撞声,书卷被吹得翻腾起来。
哗啦啦的声响更重。
陆无眠依旧不语。
知道自讨没趣,谢均瞧着桌上热气正盛的茶水,清冽冽的茶香扑鼻而来,让他也来了几分兴致,握住杯盏一饮而尽。
好甜的茶水……
谢均搁下茶盏,眉头皱成一团,一言不发却不勉心疼。
陆无眠这个人,旁人瞧着,以为他是天之骄子,生来便拥有着旁人艳羡不及的东西。
可他清楚,陆无眠从来就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他只是陆家的棋子。因生来特殊,陆无眠从小便饱受同龄人莫名的嫉妒和仇恨,以及数不尽的阴毒暗算。
所以他从不喜暴露自己一星半点的弱点。
于是,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什么事情都爱闷在心里。
经那一事后,这些年来是越发严重了。
谢均垂下眼,回味着刚才的那杯绿雪茶,回甘味太重,茶味太淡,于是吐槽道:“果真是红梅雪水泡的茶。”
明明知晓是为何,他却并没有点破。
若他猜的没错,应是放了饴糖才会如此。
六年来,常会有这般情况发生,身为陆无眠的侍卫,他早已习以为常,可每次却又不得不心惊和意外。
每每想要提醒他的话到了嘴边,终究又是开不了口。
陆无眠摩挲着杯盏,垂眼端倪着杯盏中的茶水,青绿色的茶色清澈见底,一眼便能瞧见盏底一片又一片深绿色的茶叶,如绿梅花蕊般,脱俗淡雅。
他浅尝了口。
方入口,甜腻的气息便在粘附在唇舌上,茶涩味被掩盖得一干二净,就如一杯空有茶香的糖水。
意识到什么,陆无眠下颌霎时紧绷成一条锐利的线,面色凝重,迅速便将杯盏中剩余的茶水朝窗外泼了。
雾气融入夜色,瞬间消失殆尽。
见状,谢均一言不发,只是瞳色暗了暗,呈现惋惜之色。
“一时失手,毁了茶。”
陆无眠神情如常,随口解释着自己刚才的异常举动,嗓音被沈热的水汽沈润过,却似是带着无尽的哑意和茶叶的苦涩。
若不是特意备下饴糖,茶水中怎会不慎放入。这么简单的道理,谢均明白,陆无眠又怎会不明白。
这般解释,不知安抚的是谁。
明明也才两年的习惯,却似深入骨髓。
炕几上的茶水如今沸腾得更甚,像是在沈声催促着什么,谢均轻叹气,主动伸手灭掉火苗,“既然毁了,家主便别浪费灵力继续煮下去了。”
火苗方灭,茶壶中沸腾的动静也在逐渐消退,连带着雾气也在飘渺中散去。
陆无眠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了。
明明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唯有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偏浅的瞳仁水润灵动,笑吟吟地看向他时,他的心口就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阀门,似曾相识的错觉几乎要让他溺毙。
这种脱离掌控的滋味并不好受,一如六年前。
他觉得,他应该离沈涟漪远点,这般变化无论是什么原因,远离是当前成本最低,也是最快捷的解决办法。
他从来都不是会轻易认输的性子。
不会向对手认输,亦不会向自己的感情认输。
眼神微暗,陆无眠掩去眼底的潮涌,声音极淡道:“继续盯着吧。”
似是想到什么,陆无眠又补充道:“我瞧那女子右手茧子,应是个剑修,手掌上的茧子比上你我的,还要厚上几分。她的身份没那么简单,小心些。”
话毕,他重新拿起放下的书卷,风微动,鬓发随风散动,被烛火拉长的身影,显得孤寂又冷漠。
“好的。”谢均领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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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涟漪睡到下午申时一刻才翻了身。
这一晚,她也算是睡得舒心,毕竟在这陆府肯定比外面要安全,房顶还有陆无眠派来监视她的人,也不需要她时刻警惕着。
推开房门,新鲜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下午的阳光已经没有雨后的潮湿雾气,虽然快要日落西山,照在身上却依旧泛着暖意,温煦着四肢。
沈涟漪伸了个大懒腰,眼眸满足的弯成一轮月牙模样,隐带笑意,朝外走去。
整个府邸静悄悄的。
侍女,小厮因府中压抑的氛围,都面带紧张兮兮的,甚至不敢大声交谈。
昨日是夜里领着她过来的,所以这府邸她还不大熟悉,摸索着路,走了好一会。
她也正好借此机会,四处打量了下陆府的布局和景致。转角间,突然瞧见陆无桐领着陆无双,那方向,好像是要去她的厢房。
来找她?
也是巧了,她正要去寻他们,也免得麻烦她整个陆府的寻人。
以前是身份所致,整日不得不面对一大堆棘手且费脑子的麻烦事。如今松散随意地过着日子,她最讨厌的就是麻烦,她发觉,这般日子的确是惬意。
沈涟漪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嫣然一笑,圆溜溜的眼珠弯了弯,清纯灵动,热情地打招呼,指了指自己道:“陆姑娘,你这是要去寻我吗?”
陆无桐微点头。
随后,她暗示般,朝前拉了拉陆无双,又替他开口解释道:“昨日我阿弟不是失手伤了沈姑娘吗。事后他倍感愧疚,这不,一直候着,就等沈姑娘睡醒来向你道歉了。”
“道歉?”
沈涟漪睫毛忽闪了两下,颜色偏浅的眼珠在阳光下,宛若清透的琉璃珠子。
她怔着双眼,不解又惊讶地看向陆无双,“你?”
这人乍一看,横眉竖眼的,差点就要拿眼白来看她。
哪里有半分要道歉的模样。
她可不傻。
陆无双没有动作,陆无桐赔笑地替他点头,暗暗地拽着陆无双。
见他仍旧无动于衷,陆无桐又偏头冲他催促道:“陆无双,来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快同沈姑娘道歉!”
“阿姐,昨天明明是她故意受伤的。”
“陆无双!”
“停,打住,打住……”
沈涟漪用手示意,无奈开口道:“沈姑娘,小伤而已,真的不必让陆小公子同我道歉。”
昨日,陆无桐给她治伤,用的都是上好的灵药。今日的她,伤口虽还未全愈合,但也不影响基本的活动了。
再说了,她本就是故意的。
沈涟漪不想再在此事上浪费口舌,转移话题说到正事上,“对了,陆姑娘,昨日我想了整整一宿,令尊解毒的药材还需要一味药引,只不过这药引比较棘手。”
“什么药材?”
一听到棘手二字,陆无桐原本略微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面色霎时凝重起来。
“黄昏草。”沈涟漪直言道。
“黄昏草?你这人,莫不是诓我阿姐!”
陆无桐拉回情绪激动的陆无双,眼神示意他安分些,随后解释道:“传闻上古时期,古尘大帝开天辟地,分大陆,创九州。陨落后,大帝的脊柱幻化成了化古剑,心脏和眼睛凝成了追溯石,灵血滋养的土地上长出了黄昏草。”
“可沈姑娘,这些都只是上古传闻。”
陆无桐几乎要将“不可信”三个字写在脸上。
上古传闻,历史久远,根本无法考究,除了有夸大,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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