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生一行人自从出了陆府的大门，就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架，催促着车夫快些离开，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驱赶一般。
六七个人挤在车厢中，好半晌都没人敢开口说话。
直至车外渐渐传来热闹的人声，一人才仿若活过来，伸手拍了拍心口。
“幸好……幸好……”
“幸好什么？”他身旁的人睨了过去，“这往后的日子可难过了。”
“是啊，凑出那一箱金子可是掏空了我等这些年的家底，往后再想积攒起来，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那位陆仙师看着年纪小，可绝不是个善茬。”
“唉，我好不容易才托人从那守门的，换到来使者手下，谁承想，这好日子才过了没几日就……”说话的人一拍大腿，言语间尽是愤懑痛惜之意。
“你们懂什么？”率先出声的人不由得反驳道。
恰好车夫紧赶慢赶，用了比来时短上一半的时间回到了教坛处。
勒马的喝声打断了车厢众人的谈话，车帘被一把掀开，直直撞进眼眶的是那正前方高高悬挂的十三个人头。
离车门边最近的人已经一个趔趄向后摔倒在地。
“这……这，这东西怎么还没撤下去？”
“按我朝律例，断首分尸后，需将囚犯头颅高悬示众一整日，约莫到今日午时才会有人将这些都拿下去。”桑青生将倒在他面前的教徒扶起，“我等是该庆幸……庆幸今日陆仙师收了那金子，又对以往事宜并无追究之意，庆幸今日被挂在那的，不是你我的脑袋。”
“往后……且谨慎行事吧。”桑青生无声叹了口气，先于众人出了车厢，他还要将消息都带给自昨晚起便提心吊胆地等候着的同僚们。
今日也能称得上是晴空碧洗了，只有在极远处的天地一线处，才能隐约看见翻涌的云层。
但桑青生却知晓，这通天教，是彻底要变天了。
——
这日，文施琅按时按点来到教坛一侧的通天教办公之地，处理今日需要呈报给陆子梧的公务文书。
昨日城中的热闹她也没凑到近前去看，只听原先一同在下面做工的姊妹们叽叽喳喳地将那场面一五一十地反复说了又说，很是群情激奋，抓着她一起拍手叫好。
还不停地问她，那陆仙师是何许人也？是否好相处？能否也同她一般，到陆仙师手下干活谋差事？
说是打杂送水也行……
可在怎么样，毕竟没能亲眼目睹，文施琅也只觉得像是听故事一般虚幻奇妙，更别提那被官府张贴出来的处刑之人名单上还很有几个气焰嚣张，在洛西为祸多年的毒瘤。
是以直至今日上职的必经之路上，看见教坛上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景象文施琅才有些实感，还有那已经过了巳时还空空如也，一卷公文也不见的桌案。
文施琅蹙眉。
至于吗？
人死了，事儿都没人干了？
还活着的都去哪了？
自己躲懒也就罢了，若连累上旁人，那才真是麻烦……
文施琅转身跨步，越过围屏，正打算瞧瞧她那些同僚们究竟在干些什么的时候，却看见地上乌泱泱跪俯着一群人。
而正对着她的，是一个颇为熟悉的蓝色身影。
陆子梧还站在门栏之外，晨光投射在她腰间的银铜双佩上，熠熠生辉。
“诸位何必行此大礼啊？”
桑青生也不知怎得就将场面搞成这幅不伦不类的模样了，他是没想跪的，可架不住身后有人腿软，直直地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连着他一同扯倒在地，好不狼狈。
“这也不算是头一回见面了，往常是如何，今后也照旧便是。”
说罢，陆子梧也没管这群膝盖软的人究竟要怎么站起来，径直穿过人群，朝着后方文施琅所在的方向走去。
“陆仙师。”
文施琅拱手见礼。
“今日可有公文？”陆子梧偏头问她，又指挥着身后跟着的人，将面前用来遮挡分隔室内的围屏撤掉。
“没有。”文施琅木然地回着。
在亲眼看见那简直称得上是光洁如新的桌案时，陆子梧笑出了声。
“这是？”
她转身看向屋中已经互相搀扶着起身的教徒们。
“不必我劳心，诸位就已经将琐事处理妥当了？”
桑青生见状擦着额角渗出来的汗，硬着头皮回道：“还请仙师稍待片刻，我等还未开始处理今日之事……”
“嗯。”
陆子梧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掀起衣摆，在桌案后坐下。
原先挡在桌案前的围屏已经被被彻底收拾起，放在了一旁。此时坐在这，视野开阔，整个办公的厅室尽收眼底。
“今日我也来晚了，不好说些什么。”她单手支颐，“明日起，就请诸位按照规章条例行事吧。”
“……是。”
屋中的声音此起彼伏，最终随着教徒们一一就座，布置笔墨，沉寂下来。
陆子梧见状，将文施琅唤到了身边，指着她带进来的十数个人吩咐道。
“这些都是我挑出来的能识字，会书写之人，你看着将他们安排下去，多学着处理些事，也好为大家分担分担……”
她看着文施琅眼中一亮，而后一一点头应下，干脆利落地就将人给交代分配了下去，颇体会到了几分当甩手掌柜的快乐。
这方厅室是专为处理公务而设的，是以为了减少灯油消耗，四周的墙上都开了不少窗，比之寻常屋内要明亮不少。
在没有正儿八经接手来鹤遗留下来的事务之前，陆子梧着实难以想象得出，这通天教一个专搞封建迷信，最终目标是起义造反的组织，究竟能有什么样的公务能让人单划出来，专门处置的。
可经历了前几日，她算是明白了。
专属于通天教教内本身需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是卢怀远管兵，她管钱管人。
就说这教中需要不停地向外布施传教，以此来招揽更多的信众一事。以何种频次，每次派多少人，分出去多少粮，又要到哪里去传教等等，这些琐事都需要经人提前安排个妥当，才能继续施行下去。
更别提她这里还是个汇总之地，旁的仙师手底下的人要如何行动，都需要提前来打个报告，获得钱粮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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