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凌眉看到了她被抛到乱葬岗前的景象——
“咱们大人也忒狠心了,连他夫人都要杀,可怜了这傻姑娘,遇到个活阎罗~”
“唉,要不是卫夫人知道了大人的秘密,咱们大人也不至于对她痛下杀手,”蒙着黑布的男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死人才守得住秘密,甭废话!快埋,这地界快怪阴森的,待多一会儿说不定要给哪只鬼缠上!”
“等等!”先头说话的男子止住了另一个人要铲土的冲动,“怎么了?”
铲土的男人被制止得不明所以,有些不耐烦。“你瞧…”男人嘿嘿笑着,“卫夫人身上的衣饰多贵重,扒下来放到黑市不得卖个极好的价钱!”
“对哦,你说我这脑子就记得赶紧埋人回去,卫夫人那样尊贵,身上吃的穿的用的能差?说不定一件衣服都可以抵乡下人家一年的口粮钱了!”
另一男人一拍脑袋,“咱们快动!”“好了,好了!”男人把衣裳抱在怀里,又去扯下卫夫人头上的钗饰和手上的环戒,“走吧,走吧。”
“还没埋呢!”男人喝斥道,“光看到钱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是吧…”
“啊啊——”有道声音响起来,男人被吓了一跳,脸色惨白,“妈的!什么鬼声音!你有没有听见?”
环抱衣服的男人则盯着一个方向,用手止住他,“嘘!你听。”
“谁叫他们是老爷,我们是贱民,生来就要受他们的磋磨,生来就要伺候人!你们可别找我的不痛快,拜托了!”
有人来了!
“好了,别管了,我们快走,别让人发现我们!”环抱着衣服的那个人急着要走,另一个人慌忙地扯了旁边另一具尸体的衣服给,卫夫人草草盖上,“走吧,走吧。”
“哎天天干这缺德事,命都要短几年!”他们边走边抱怨,完全没注意到尸地里卫夫人轻轻地喘息。
李老爷吩咐的人刚推车过来就被眼前的尸地吓得夹紧了腿。
想尿!
他慌慌张张地将担子车上三具尸体倾倒下来,拜了三拜就赶紧推车走了,其间偶尔踩到某具尸体,尸体就发出“呜——”或“啊——”地一声,把他吓得不轻。
冷瞳的尸体滚下来的时候是压在一具尸体上的,而那具尸体不是冷越或者赵姮的,而是还没咽气的卫夫人!
卫夫人的手在抽动,颤动几下,不过一会儿就如同活鱼离水拍动到慢慢地窒息而死一样,了无生气,在卫夫人死去后的几个时辰,冷瞳才无意识地抖动一下,掉落到冷越身边,也就是冷瞳最开始知道的位置,触手可及的旁边就是卫夫人。
冷。
凌眉是被冻醒的,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紧贴在她的肌肤上,似乎要嵌入她的身体里,不留一点余地。
“吱呀吱呀——”
门被寒风刮得极响,月光仍在,炭盆已经冷熄,在昏暗的光线下,凌眉抬起手来看——尸斑又重了。脖子处的疼痛似有刀割,迟迟阵痛,不能稍有缓解,窗前的梅花被打成残枝,一地荒芜。
……是日。
凌眉刚打扮好,卫兖就带着宫里的居医士来了,他扫了眼僵坐在梳妆台的凌眉,缓缓地走至她的身后,镜中倒映的是女人如玉的脸和男人伪饰的笑。
温热的大掌覆了上来,“你瞧瞧,你的脸多么地苍白啊,像只半鬼…”凌眉打了个寒颤,“你…”
凌眉不动声色地把袖子往下扯了一点,“不是让居先生给我瞧病?你待在这儿…我不习惯…”
凌眉已经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一点,她担心自己的尸斑会给卫兖看见,毕竟这种东西长在活人身上,实在是可怖,死过一次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未必别人不会往那方面想。
卫兖松开了凌眉的脖子,双手抱于胸前,语气不算好:“我就在看着夫人。”他挥了挥手,示意居医士向前来,居医士恭敬地向凌眉行了个礼,粗沉地道:“卫夫人,得罪了。”
他来抓凌眉的手,凌眉用力地拍开他的手:“别动我!”
居医土踉跄了一下,尽力稳住身形,“哎哟,我的老身子骨。”
只是——
停在空中的那只手,分明是洁白无暇!
凌眉再伸出袖中的另一只手——
也是如一的洁白无暇!
尸斑呢?刚才还有的…
卫兖这会儿也不镇定了,她分明没有异样,那昨晚的…可惜那两个人已经杀了,不能再问清楚卫夫人究竟死没死。
凌眉用这双瘦得骨节突出却洁白无暇的手扶起跌坐于地的居医士,“先生勿怪…”
居医士看了眼站在一旁不发话的卫兖,“使君大人…”卫兖瞥了他一眼,居医士颤着未敢再发话,一时都有些沉默,见他这般反应,凌眉知道昨天晚上卫兖应该是看到她的尸斑了。
卫兖暗自嗤了一声:“收拾收拾,宫里的人要见你。”
宫里的人?
他没解释清楚,直接走了。
门外又转进来几个婢女,她们颤着声音:“夫人…使君让奴们来梳妆…”凌眉一番折腾颇有些疲累,况且昨晚本来就没有休息好,她冲起地上那人瞪了一眼:“还不走!”
“是是。”居医士颤颤巍巍地离开。
婢女们都上前来了,为首的是水袖和烟云,她们眼尖,看见了凌眉脖上那道红痕,眉毛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对上凌眉视线的那刻又瞬间神色如常,顺便违心地露出一点笑来:“夫人,宫里的太后娘娘要召您,那奴婢今儿替您梳得华贵些?”
凌眉听到“太后”心中一动,厌恶之情涌上心头:“不打扮了,就这样去,说我大病初愈就是了。”
“是…夫人…”烟云不放心地又看了凌眉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凌眉会心地道:“你跟了我许久,有话便说,不必遮遮掩掩,明白吗?”
烟云才肯道:“自从夫人回来,京中的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太后对夫人向来多有不满,恐此次入宫是要刁难…”
“为何太后会对我不满?她又不是卫究的娘,也不是我的君姑,难道不应该过得去?”凌眉不解。
烟云惊了一下,屈了屈手指,缓缓走至凌眉身前,“也不是对您不满…她对曲水阁那位也是没好脸色…”烟云神秘兮兮地附在她耳畔,又补充了一句:“是因为…”
凌眉的神色瞬间不大自然,差点惊掉下巴,但下一刻凌眉余光瞥到那个人时就变得有点苦涩,卫兖正倚在门框,戏谑地看着她。
啧,怎么又回来了。
烟云害怕地退到一边,卫兖没管她,径直过来拉着凌眉就走,直至被他甩在马车前的脚蹬上,凌眉才反应过来,她疼得绻了绻脚趾,不想与他多做计较,自己缓缓地爬上了马车。
卫兖接着也上来了,坐在凌眉的旁边,玄蟒大袍有边角落在了凌眉的膝上,凌眉厌恶地抬了下脚,不肯触到他分毫。卫兖闭了眼睛,也不看她,凌眉突然想起来,刚才自己踩的还是人皮地毯…
凌眉对太后还有印象,显德元年庾太祖萧威病逝,享年五十一岁,其长子萧荣继位,也就是刚逝的孝庾帝,改行宝元纪年。独孤氏乃前朝后周遗孤,一个并不受宠的亡国公主。孝庾帝为了络笼前朝大臣们的心,册立了这位后周公主为后。
独孤氏刚开始时并不得新朝贵臣们的尊重,冷瞳八岁那年参加了她的千秋宴,宴席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前来,一个无权无势无帝王宠爱的女人高坐于凤凰宝座,头上的顶冠上有只凤凰用缘衔着珍珠,只是那珍珠就如同她的后位一样岌岌可危,似乎随时会成为她的一个幻梦。
不过曾经轻视过她的人现在都该为此感到害怕,现在的独孤氏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她不是凌眉的仇敌,或许她会衷心地去道一声恭贺。
冬日午后,仍是一片荒冷萧寂,连飞寻而过的乌鸦都是在掠过皇城之时急急地拍打翅膀飞走,只给风雪留下它孤寞的残影。
卫兖走在凌眉的前面,始终没有回头,凌眉似乎因为死过的原因,肤色愈加苍白,确实如同卫兖所说的那样,像只半鬼…
引路的宫人肩头松垮,目光呆滞,枯瘦的身体走不稳路似的,歪歪斜斜,两手缩在衣袖里,肩背都是佝伏着,形成一个不大好看的、僵硬的弧度,但面对卫兖和凌眉时又不得不强扯出微笑——像是快死去的人回光返照。
简穆太后独孤氏的身边坐在凌眉再也熟悉不过的男人,比较起宝元二十六年冬天的他,似乎更死气沉沉的。
眼睛仍是骨碌碌地在转,身上穿的比皇帝还要隆重,谁能知道前皇城司指挥使会是这么个人,会是个太监。
过了这么多年,沈南齐的文人风骨已经彻底地被埋没在紫禁城之下了,情绪也连同万千冤死的枯骨一起被白皎的玉雪洗涮地干干净净,不见到一丝踪影。
凌眉收回了视线,不大熟练地行礼,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凌眉是指甲嵌入了掌心的…
太后没有叫她起来,而是撇过脸去看卫兖,灯烛映着她微亮的眼眸,忽闪忽亮:“央莽,近日可是办差辛苦,为何本宫见你都消瘦了?”
卫兖抬头看了自己的师傅一眼,见他并无不满才斟酌着道:“劳太后娘娘挂心,琐事是多起来,但应付得过来,等先帝陛下的丧期一过,便可闲下来了。”
凌眉用余光瞥过去,发现卫兖那从来没有弯下去的背此刻已经不再平直,似乎连声音都不大平静,隐隐地能听出来,里面藏着些许惧意。
凌眉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那便好,”独孤氏微微一笑,“来人,赐坐!”宫人立刻抬上来一只檀木板椅,正正方方地放在太后面前,随后拱手退下。
卫兖没说什么,在太后和沈南齐打量的目光中缓缓坐下,他这会儿才抬起眸子来看凌眉。
凌眉乖静地垂首伏在地上,暖光燎出红色狐氅上金色的浮影,少女的眸中没有半点害怕,只有好奇和探究。
“凌氏,最近京中风言风语传得多,你可知晓?”太后的目光从卫兖那处收回来,望向凌眉时便明显带上了鄙夷之意,连说话的语速都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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