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琢的思绪收回,复而抬起眼,视线落在了沈玉姝身上。
她已经没在看他了,而是略低着头细致地和旁边的人说话。
尚琢有些不虞地皱起眉,何之纯出了事,他自然要去救人,沈玉姝何至于气至现在。
当真没有一点容人之度。
尚琢敛着眼,松开了揽在何之纯身上的手。
罢了,此事到底是他违约在先,他便退一步,想来沈氏也没了理由再多说。
他向沈玉姝的方向望去,却见沈玉姝微微抿上的唇,似乎听见了什么,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他确也没猜错,沈玉姝的确有些为难。
她无意识卷着手上的云水蓝帕子,纠结地瞧着温慧,不知道该怎么说。
温慧淡淡一笑:“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尚琢与何之纯的事如今人尽皆知,你如何想?”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提起对尚琢的打算,有些难说出口。
她纠结着,手上缠着帕子的动作不觉用力一些,牵动了伤口。
沈玉姝手一抖,没忍住皱着眉嘶了声。
她想起书肆东家给她讲的故事,心里忽然又冒出一点勇气。
毕竟……她又不是过错方,做什么要紧张?
沈玉姝这么想着,几乎不察地只冒三个字:“要和离。”
她话音落下,就安静敛下了眼睛,垂眸看着杯中有一点涟漪的茶盏。
如果温慧不赞同的话……
——那她也要和离。
反正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谁说都没用。
“姲姲长大了。”温慧莞尔一笑,“你既然想,那姐姐就帮你。”
沈玉姝微微怔住,随即弯起一双漂亮的鹿眼:“谢谢姐姐。”
她心头的石头骤散,不禁舒了一口气,也总算放过了缠着伤口的方帕。
——打结的尾巴已经被拧的不像样。
沈玉姝下意识地抬起眼,往尚琢二人的方向看去。
意外对上了视线。
沈玉姝拧着细细的眉,厌烦地收回了眼,烦。
她未受伤的那只手捧着茶盏暖手,厅里安静得过分,外面两人的对话声不可避免地落入耳中。
“你身子不好,但既然要来,便仔细注意着,本王唤人陪着你,有什么不舒服就与她说。”尚琢声音惯来淡淡的,沈玉姝懒得去看,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神色。
他话音落下,就听何之纯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响起一点低声的骚乱。
想来是何之纯进来了。
沈玉姝这么猜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往前看去,便看见何之纯一副恹恹捧心的脆弱模样,半搀着侍女走上前规矩行了礼:“臣女请王妃安。”
厅内各色贵女神色各异,视线往二人身上移来移去地瞧。
沈玉姝轻轻扯了一下唇,对各色视线视若无睹。
她随手勾了一下方帕的尾巴。
随意对上一个视线最明目张胆的,大方看过去,浅浅露出一个笑。
把人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看了。
沈玉姝轻哼一声,就听前头何之纯还在絮絮解释着:“臣女身子不适……”
“行了。”诸微月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哪来的坐哪去。”
说着不等她起身,一双丹凤眼便是一扫:“开宴。”
她话音落下,几个心思活络的便遥遥开始祝酒,祝酒词一句跟一句。
气氛的活跃,就显得中间的何之纯不合时宜了。
这下看热闹的,视线就从二人身上落到了何之纯一人身上。
毕竟京中贵女多半都是要联姻的,没人想看到自己的夫君,去豢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室女。
律法不允、道德更是不允。
沈玉姝就是要这样的结果,她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瞧着何之纯,对上视线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两颗小虎牙分外明显。
沈玉姝用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拢起茶盏,遥遥和尴尬站在原地的何之纯单方面碰了个杯:“玩得高兴。”
何之纯面色一僵。
***
宴厅里的地龙烧得闷热,沈玉姝被熏得额角发疼。
她应下最后一杯敬酒,一口闷了干净,便寻了一个借口躲出去了。
她沿着廊柱一路走,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坐在美人靠上,轻轻呼了一口气。
平亲王府的酒烈,她喝了不少,嗓子里烧得慌,有些不舒服。
沈玉姝摁着眉心,忽然觉出一丝异样。
宫中为了避免一些武将喝多了闹事,宴会上都不会备烈酒,女眷边更是只备着淡果酒。
那日中秋宴,她不过喝了一盏有余,远远没有今日喝得多,怎么会醉成那般记不清事的地步?
沈玉姝心里生出几分荒谬,像宽阔的海上起了风。
她又无意识地绕着手上的帕子卷起来,短短的结尾巴被蹂躏一圈。
今日发生的事有些杂乱,沈玉姝精神有些恹恹。
此处风正好,她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把尚琢和何之纯全抓到书肆里去,用麻绳绑着,威胁着书肆那个样貌好看的东家不准报官,然后拿着村子里赶马的鞭子把两个人狠狠抽了一顿。
最后把马鞭放到东家手上,鼓励地说:“打吧,他们很喜欢的。”
——沈玉姝睁眼的时候意犹未尽。
她砸吧砸吧嘴,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沈玉姝:“!”
侍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妃,我家王妃邀您过去说说话。”
在这里被称为“我家王妃”的,也只有诸微月了。
沈玉姝迷蒙地眨眨眼,讷讷地“喔——”了一声。
然后抬头望向天色,日头有些偏了,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
沈玉姝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髻衣裳,跟着侍女往后院走去了。
平亲王府的后院大,种了各色的花草,游廊也较常的长了数倍。
侍女将她一路领到正屋,轻轻叩响了门:“王妃,恭王妃来了。”
里头传来一声“进”,侍女便推开门,微微欠身:“请。”
沈玉姝低声道了谢,走进屋内,一抬眼,除了诸微月,还意外见到了温慧。
她一下傻了,连行礼都忘了。
诸微月噗嗤一笑:“倒真像你说的,是个呆的。”
温慧弯起眼睛:“还不快问好?”
沈玉姝这才回过神,连忙行了个粗糙的礼。
索性诸微月也没有和她计较的意思,便招呼着她过来坐下。
沈玉姝手足无措地坐在下人搬来的圈背交椅上,看了看温慧,又看了看诸微月。
她不认识诸微月,也不知道温慧和她相识,今日凑到一块,她当真懵懵的。
尤其是刚还做了那么个梦。
想到这,沈玉姝没忍住又回味了一遍那个奇怪的梦,觉得还挺好。
“听慧慧说,你心中有了些决算,不若与本妃说说?”诸微月忽然开口,唤回了沈玉姝的思绪。
沈玉姝稍的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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