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雪纷飞,万物凋零,远处的树枝上尽是霜雪,像一根根银条,挂在其上。
雪中的姑娘,发髻散乱,昔日娇媚的容颜,苍白一片,她木然跪在那里,静静向宋沅庭,眼泪簌簌滑落,滴落在绒衣上,与雪水混合。
宋沅庭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哀伤的画面,仿佛许久之前,也曾有位姑娘倒在漫天飞雪里,绝望沉默地看向他。
他感到一股腥黏的味道,在唇齿间萦绕。
心痛剧烈。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向自己洁白的手掌,仿若看见上头沾满血污。
巨大的悲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年轻的帝王瞬间红了眼。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
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在李桃之的发上,额上,唇上,又化为水。
娇媚的脸颊,泪水和雪水融合,已看不清滚落下来的,是雪还是泪。
良久,他走至她身前停下。
雪花狂乱飞舞,如他的心在这一刻,有一刹那的凌乱。
年轻的帝王素来心思深沉,从未有任何事,在他心中超越国事,但他不得不承认,在李桃之的眼泪面前,他有片刻的迟疑。
但,也仅是一瞬。
此刻,宋沅庭的狐裘一角落在李桃之面前,与她的樱粉绒衣撞在一起,李桃之默默将绒衣扯了扯。
独属于男人身上的淡淡雪松香传来,如他人一般,冷峻又淡然。
她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着一身雪白狐裘,内里是月牙白长袍,上头绣着卷云,在雪光下栩栩如生。
腰间那枚玉佩隐隐若现,衬得整个人气质优雅,仍旧高不可攀。
他冷冷看向她,无悲无喜。
簌簌白雪落在他的狐裘之上,竟很快和那白融为一体,极致的清冷感,令李桃之有些哑然。
静谧,沉默。
周围人皆被这幕,吓得大气不敢出。
良久,一直跟在宋沅庭身后的公公,忙从宫女手中接过油纸伞,踱步朝宋沅庭走来,为他撑伞。
“陛下,雪下大了,老奴为您撑伞。”
漫天白雪,在伞上止住。
宋沅庭垂眸,摩挲手指上的扳指,目光静静看着李桃之,片刻后,开口,“朕知公主为何而来,可此事已成定局,言而无信者,难以立信,更何况朕乃一国之君,当今世道混乱,如若朕亦出尔反尔,其疾若见。”
李桃之望向他那双淡漠清醒的眼,他的瞳仁漆黑,如暗沉的河流,深沉复杂。
“皇兄。”
一片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她眨眨眼,那雪花在她眼睫化开,成了水。
细白的手指掐进腿上,她让自己保持冷静,她仰头望向尊贵的天子,细声道,“可我不是您的子民吗?皇兄护天下,就应当舍弃桃之吗?”
她垂下眼帘,眼睫遮住了她眼里的苦涩悲怆。
两只素来澄澈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唇瓣因冻了一夜,有些破损,那些字,是她在颤抖中,徐徐发出。
这几年来,她在宫中本就如履薄冰,可没哪一刻,像这般无望,甚至是疲惫。
李桃之眼中的绝望,有一瞬间刺痛了宋沅庭,他的心,瞬间如刀割,疼痛急来,宋沅庭重重握拳。
良久,他寻回理智,“君子胸怀天下,其他,皆可化小。”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深如海的眼眸,不染尘埃,清醒又自持,似乎这世间,再无其他能左右他的心。
李桃之从前便知晓,陛下勤政为民,心怀天下。
他多年前登基,平内患,灭外邦,扫除奸臣,还天下太平,可近年南尧国新帝上任,野心勃勃,不肯归附北夏,大有与北夏一决高下之心。
周边小国皆被宋沅庭收复,目前只剩南尧,元国从前与南尧交好,此次南尧更是想借着元国,与北夏决一死战。
前些日子,陛下南下亲理贪污案,太后设宴款待元国太子拓跋元川,并当着众多外邦使臣的面,让李桃之舞一曲。
便是那一舞,让拓跋元川看上了李桃之,太后以此为契机,提出将李桃之送往元国和亲。
这般一想,一切从太后让她习舞,便有迹可循。
她从来不过只是太后帮助陛下,巩固天下的棋子。
眼泪一滴滴落下,美人本就娇柔,此刻更显柔弱,身子骨纤细,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颤抖。
宋沅庭嘴上说着不管,可他还是接过侯公公手中的伞,撑在李桃之上方,为她遮去簌簌白雪。
“桃之,起身,朕最讨厌动不动下跪之人,你只是朕的子民,并不需下跪于朕。”
在这个人权淡薄的世道,宋沅庭读圣贤书,精通仁义,他并不会用权力捆绑人,亦会给人尊严,是历代以来,最为贤明的帝王。
故而,在李桃之面对和亲一事,她和阿茶,能想到的便是寻求陛下的庇护。
可眼下......
李桃之看向宋沅庭那张脸,眼睫轻眨,她绝望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两行清泪落下。
良久,她张唇,声音颤抖,“望陛下怜悯。”
眼眶酸酸的,周身冰凉。
直到一双手扶着她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
李桃之抬眸,是本该去领罚的荔香。
荔香看向她,摇摇头,眼里有怜悯,有劝诫,随后她俯身,低头走至一旁。
李桃之知晓荔香是何意,无非就是适可而止,免得陛下发怒。
微风大雪中,李桃之望着荔香,心中一暖。
“皇妹。”
宋沅庭身姿高挺,即使她起身,立在他面前,仍旧需要仰望他。
望着眼前容颜清丽,身姿娇小的姑娘,宋沅庭目光渐沉,“朕心系天下,桃之凭什么觉得朕会舍天下,而救你。”
李桃之眸子再次黯淡,她在心中暗暗揣测这话,其实这话无非就是,和亲于我北夏之利,岂是你一个养女比得上的?
“朕年少即位,于今六年矣,六年间,若每有求朕者,朕皆助之,这江山社稷,恐早就坍塌,做大事者,切不可有匹夫之心。”
他居高临下俯瞰她,声线淡漠,他高高在上,她低入尘埃,她无话可辩驳。
他心中有江山,无她,即使她说破唇舌,他依旧为了他的江山,冷眼看着她跳入火坑。
一袭雪白狐裘,也遮不住他浑身散发的冷冽。
即使他为她撑伞,也化不开她心中的惆怅。
李桃之的目光渐凉。
“别这么看朕。”
宋沅庭一只手拿着伞,另一只手腾出,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他的指腹温热,让她的每寸肌肤,都尤为滚烫。
她抬眸,望向他薄凉的眼,一阵愕然。
不是这样的。
梦里,这双手抚摸她时,眼神不是这样的,应当是温柔,不舍,怜爱。
此刻,李桃之唯剩无语凝噎。
“桃之,以后别为这事求朕。”
说完,宋沅庭将伞递给荔香,随后拂袖离开。
甫走几步,他停下,看向荔香,沉声道,“你,送她回雾昔宫。”
荔香忙点头,“奴婢遵命。”
李桃之望着男人离开的身影,低头轻叹,无望,终是无望。
自古,历代帝王薄情,大多宫中妃嫔无数,可在宋沅庭这里,他却连个伺候他的侍妾也无。
一来他厌恶女子近身,二来,他心怀天下,其他无欲无求。
他就像是个居于高山白雪的谪仙,不贪酒,不好色,实乃君子。
可这样的君子,并不会为了她惋惜,或是怜悯。
终是她高估自己了。
*
回到长安宫,宋沅庭换了一身长衫,天青色,像水洗过的天空,澄净清雅。
他走出内殿,唤来守在门口的侍卫。
“青妄,查下昨夜至今晨,门口发生的事。”
他没忘记,昨日荔香所告知的事情,这宫中,有人背地里,甚至是当面,诋毁熹微。
青妄点头,“遵命,陛下。”
“嗯。”
宋沅庭缓缓走至雕窗,往外看去,已看不见李桃之。
他想起方才在雪中,她一身绒衣,也遮不住那纤弱的身姿。
怎么这般羸弱,是这宫中的粮食不养人吗?
他垂眸,长指轻叩腰间的玉佩,不知怎么,头又一阵疼痛,他抚摸着那玉佩,脑海里竟浮现一个身影。
女子肤如凝脂,细窄的纤腰,不盈一握,窈窕身线拢在薄纱之下,赤足踩在他的足背上。
那双细白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深深望着他,随后踮起脚,在他唇边落下一吻,“玄知,玄知。”
看不清脸,但他的心却深深触动了下。
甚少有人知晓,当今圣上小字玄知。
无尽的疼痛,以及一阵热潮自他身体里蔓延。
他自律自爱,甚至从未有过自渎。
他如高山白雪,清心寡欲,常年身居高位,偶有疲惫,亦能忍住,可今日,不知为何,他竟被幻象中的人儿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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