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过了明月州,再有五日就到镇南王府了。"翠微替崔宝珠揉着太阳穴,声音压得极低,"您...真的不后悔吗?"
崔宝珠睁开假寐的双眼,掀开马车帘子。窗外瓢泼大雨敲打着泥泞官道,她朱唇微扬:"后悔?我高兴还来不及。"
两个月前那道赐婚圣旨降下时,整个宣平侯府都炸开了锅。
"西南?那么远!"
"镇南王府的二公子?听说是个纨绔!"
"宝珠可是我们崔家独女啊!"
崔家有祖上传下来的宣平侯爵位,又是御前太医,皇帝心腹。
这样的门楣,京城子弟任崔宝珠随便挑,偏被一道圣旨打发到了千里之外的镇南王府。
没人知道,接旨那晚崔宝珠躲在被窝里笑出了声。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千金贵女,看似拥有一切,实则被困在金丝笼里——
每日学规矩、跟着祖母背医书、参加无聊的闺阁诗会。最远只到过城郊白马寺,连真正的山都没爬过。
而镇南王府,远在西南边陲,据说是十万大山环抱之地。
"小姐!快看!"青杏的惊呼打断了她的回忆。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明月州城门口,城墙下乱作一团。
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驱赶灾民,为首的玄衣少年一脚踹翻了个抢粮袋的瘦弱汉子。
那动作又快又狠,汉子倒地咳出一口血来。
"怕是官差在镇压暴民,小姐别多看......"
话音未落,崔宝珠已跳下马车冲向人群:"你怎么打人啊!"
她挤进人堆时,正见玄衣少年拎起抢粮人的衣领,警告:"偷粮者,鞭二十。"
"住手!"她一把抓住少年手臂,触到满掌湿冷,却梗着脖子瞪他,"洪水还没退就欺压百姓,官府就是这么救灾的?"
少年眯眼打量她绣着银线的裙角:"京都来的大小姐?"
突然反手扣住她手腕一拽,"那就请小姐看看——"
他扯她到粮袋前,刀尖划开麻布,霉黑的谷粒混着砂石哗啦啦洒出。
"这是他们抢的'粮'。"少年冷笑,"吃了会死人的。"
崔宝珠一时语塞,却瞥见一旁的老翁咳出血沫,又硬气起来:"那也不能动手!我是大夫,他需要......"
"需要你少添乱。"少年甩开她,转身下令,"把霉粮烧了!"
"自大狂!"崔宝珠气急,抄起水囊砸向他后背。
少年仿佛脑后长眼,侧身避让。可她却用力过猛,一脚踩中湿滑的苔石,惊叫着栽进深水潭——
"麻烦!"少年骂着飞扑去抓,却只扯落她腰间玉牌。
浑浊的水淹没头顶时,崔宝珠看见少年毫不犹豫扎进水里的身影。他游鱼般逼近,捞住她的腰往上一托。
"哗啦——"两人破水而出,她趴在他肩上剧烈咳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在耳畔:"你们京都贵人,都这么喜欢背后伤人?"
被拎上岸的崔宝珠浑身滴水,发髻散成乱草,却不忘抓一把淤泥糊向他冷脸:"谁要你救!"
少年偏头躲开,泥巴全糊在他衣领上。围观灾民发出压抑的笑声。
"笑什么!去干活!"他暴喝一声,众人鸟兽作散,只剩崔宝珠恶狠狠瞪他。
少年突然伸手,她以为要挨打,闭眼缩脖子——
却感觉一件干燥外袍兜头罩下。
"穿好。"他背过身,露出后颈一道她挣扎时留下的抓痕,凶巴巴地道:"再病死一个,老子没空埋。"
翠微赶来时,见自家小姐正裹着陌生男子的外袍跳脚:"谁稀罕你的破衣服!"
少年捡起摔成两半的玉牌,瞳孔骤然一缩——玉佩背面刻着崔字。
"还我!"崔宝珠去抢,少年却高高举起,日光下他指尖有血混着水滴在她脸上:"崔家的?正好。"
他忽然拎起她往肩上一扛,在翠微的惊呼中大步走向废墟:"你爹是太医,你总认得药草——城南病营缺人手,干活抵债。"
"什么债?!"
"救你命的债。"
他肩上扛着崔宝珠大步穿过废墟。她头朝下,胃被他的肩膀顶得生疼,挣扎间发丝扫过他后颈的抓痕。
"放我下来!你这土匪——"她捶他后背,拳头砸在肌肉上像捶石头。
"再动就把你扔进疫病区。"他声音冷硬,手却稳得纹丝不动。
崔宝珠突然张嘴咬他肩膀。
"嘶!"他猛地停步,终于把她放下来——却是拎着后领悬空,像拎一只炸毛的猫,"你属狗的?"
她双脚乱蹬:"我爹是太医!是宣平侯!你敢这样对我?!"
他冷笑:"那又怎样?"手指一松,她踉跄落地,抬头正对上他俯视的眼神,"现在这里是尸堆里刨食的地狱,就是皇上来了也没人在意。"
崔宝珠愣住,回头看见到处都是难民,对着翠微和侍卫招呼道:"先去帮忙救人!"
"你等等我!"一咬牙,乖乖跟在少年后面。
转过残垣,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崔宝珠捂住口鼻——破庙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个病人,有人伤口生蛆,有孩童腹胀如鼓。
草帘隔出的"产房"里,血腥味和汗臭混着霉味,像一锅煮沸的锈水。崔宝珠看向角落里等死的孕妇,指甲掐进掌心。
"替她接生。"
"我...我不行...接生婆呢?"她哪见过这场面。
"这里没有接生婆。"
"我…我真的不行。"雨水从破瓦缝漏进来,滴在崔宝珠的后颈上,她低头:"我从没替人接生过。"
"你的银针,是绣鸳鸯用的?"
他踢开一旁正在啃尸体的野狗,"两个选择。"他掰着手指数:
"一,现在滚回京都,继续当你的娇小姐。"
"二,留下来,用你的本事,救一个算一个。"
"这位小姐是京城的名医。"他扣着崔宝珠的腕子,把她拉到里面,声音又轻又有力,探身对那孕妇说:"来救你命的。"
他"名医"二字一出口,破庙里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崔宝珠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那产妇名唤芸娘,年纪轻轻,盆骨窄小,已经挣扎了六个时辰,力气耗尽,嘴唇咬得稀烂。
指甲在挣扎中折断,纤细的手指血肉模糊,却挣扎着、死死攥着崔宝珠的手腕,"救…救...救孩子。"
崔宝珠一阵眩晕,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人把铜钟扣在了她脑袋上狠命敲击。
她看见自己的手在抖,药箱沉得她几乎抱不住。她看见产妇身下的草席浸透了血,黄绿色的羊水和粪污一阵阵地涌出来——
"哇——"
她猛地弯腰吐了出来。酸苦的胆汁混着未消化的粥糜溅在鞋面上,眼泪也跟着决了堤,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她死死抓着药箱边缘,指节泛白,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残叶。
"算了。"那少年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要带她出去。
"...热水、干净布、还有..."她抹了把嘴角的酸水,拉住他。
"没有'还有'。"他打断她,从怀中掏出半块发霉的姜,"这是最后'药材'。"
她一把抢过姜,红着眼瞪他:"那你就去烧水!砍柴!"
他挑眉。
"怎么?"她扬起下巴。
"那我走了?"
她回头看了眼一片混乱的产房,一跺脚,喊住他:"你还是留下来。帮我吧......"
唯一一盏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在潮湿的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挣扎的鬼魅。
"姑娘、求您…"芸娘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抠进她虎口,"保孩子!"
惨叫混着雷声炸响,崔宝珠攥着银针的手全是汗——
"医书上说'妇人产难,可针合谷、三阴交'。"她太紧张,不知不觉地默念出声。
"三阴交……三阴交应该在这。"
她按《女科要略》取三阴交穴,却因芸娘浮肿摸不准位置,第一针扎偏,又惹来一声惨叫。
"这里。"少年一把捏住她发抖的手腕,带她找到正确穴位:"在这儿,摸到胫骨后缘没有?"
崔宝珠稳住心神,再刚下针,芸娘忽然失禁了,粪尿混着血水溅在裙摆上。
"失禁是正常的,没关系,你别怕。"她安慰芸娘。
继续集中精力,双手向下探去。
羊水滑腻,她回忆着医书里的方法,两指探入产道旋转胎儿,摸到了孩子冰凉的脚丫——
胎位不正,难怪这么久都生不下来。
突然,芸娘毫无预兆地大出血,喷溅的血珠落在崔宝珠眼皮上,她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视野一片猩红。
"剪刀拿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利落地剪开产道,切口处翻出粉白色脂肪层,像剥了皮的兔子。
"保孩子!"芸娘吊着口气,挣扎着。
孩子的头露出来了——剪断脐带的瞬间,胎盘突然早剥,血如泉涌,崔宝珠不得不整条手臂伸进去掏。
浑身青紫的婴儿被拽出时,脐带绕颈三圈,像上吊的绳索,拍打足底毫无反应。
濒死的芸娘回光返照,一把抓住孩子脚踝:"让我…看看…"
崔宝珠手抖得抱不住婴儿,突然被少年从背后托住手肘。
"撒谎。"他贴着她耳廓低语,"说孩子很好。"
"是个健康的姐儿!"崔宝珠强撑着,满脸满身是血,实在是笑不出来。
芸娘笑着咽了气。
死寂中,少年接过孩子,不断地拍打后背抢救。崔宝珠张了张嘴,想说"已经没救了",可喉咙却被哽咽堵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瘫坐在破庙的门槛上,把银针一根根插回针囊,动作很稳,稳得别人看不出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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