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观要动身前往盛州的那个清晨,薛府的大门在天没亮时就被人推开,薛磐披了件衣服出去看,望见浑身是血的萧祺桓立在门边。
“阿公。”
萧祺桓看见薛磐的一瞬间就哭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扑到了薛磐怀里,薛磐心疼地揉着他的头发,却又怕自己力气大了碰到他的伤口。
“槐卫军七千零三十二人,就活下来不到三百个,我有罪。”
薛磐本想说”你回来就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明日他要如何对那些失去儿子,失去丈夫的百姓诉说这一仗的艰辛,他张不开嘴。他的孙儿回来了,可他带出去的兵没了。
“陈京观在这对吗?”
薛磐点了点头,萧祺桓挣扎着从薛磐怀里出来,他看到了薛磐背后站着的陈京观也在望着自己。
“好久不见。”
萧祺桓没有应和陈京观的问候,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跪到了陈京观面前。
“对不起。”
晨昏交接时分,忽明忽暗的阳光下陈京观看不清萧祺桓的表情,可陈京观微微皱眉的动作落在了薛磐眼里,只是他没有动作,就远远看着两个人。
“是谁?”
陈京观还是没有把那句“死了”说出口,这小半年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没了,他从未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如此轻易,就好像他抓不住腾里的沙,他也抓不住他爱的人。
“穆将军带兵打掉了东亭安在廊州城外的暗哨,可他也留在了那。宗大人为了掩护我断了一只胳膊,我走的时候他还没醒。宁师父身上的伤郎中瞧了,说了伤了心肺,以后冬天会更难捱。平芜的右肩被人刺伤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拿刀。”
萧祺桓的话毫无停顿,可每一个字他说出口时都艰难无比,他侧身看到一个很像穆远山的身影从门里走出来,他知道那应该就是穆晓山。
“我哥,可有给我留话?”
穆晓山红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萧祺桓点了点头,“他说他要替你二哥报仇,那伙土匪他查清了,是江阮的人扮的,我上次暴露行踪也是他们的手笔,你哥说要替陈京观把路扫平。”
“可有,给我留话?”
穆晓山又问了一遍,萧祺桓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低下头的动作给了穆晓山回答,穆晓山苦笑一声作罢,一声不响回到了自己屋里。
“我们明明胜了,可我怎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陈京观,你也会这样吗?”
萧祺桓仰着头看陈京观,眼前的人什么话也没说,走上前把他搀了起来。
“殿下,”陈京观顿了顿,“谢谢你。”
萧祺桓转头看陈京观,陈京观躬身作揖道:“如果没有您带着槐卫军驰援雍州,雍州等不到平芜。”
萧祺桓默默低下了头,陈京观继续道:“您比我厉害,至少您赢了,那些人都没有白死,你替南魏打了第一场胜仗。”
陈京观沉沉弯腰,行礼的动作维持了小一刻,萧祺桓就静静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伏腰,他想上前去扶陈京观,却看到薛磐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我该出发了。”
半晌后陈京观缓缓站定,他身后的屋子里慢慢走出一个又一个人,他们看着院落中央的萧祺桓,在静默中,所有人都朝萧祺桓鞠躬行礼。
“我会让胜利继续留在我们手里的。”
说罢,陈京观微微合眼,等他再睁眼时天光乍破,一道晨光铺满整个院子,春日的四月,他重新从南魏启程。
距陈京观朔州战败,已经过去了八个月,距陈京观雍州起兵,却又不过短短三年。
离开盛州的时候陈京观没有回头,他留了穆晓山带着一万人驻守槐州,他让穆晓山缓一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穆晓山久久难以回神。
陈京观走出三十里后,他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他回头望,看到了穆晓山的身影。
“薛大人说他能守住,他让我到战场上时再想我哥。”
穆晓山目光闪烁,少年人脸上的泪痕干涸在了脸颊上,陈京观点头应了声“好”,将自己临行前备好的酒壶拿出来。他喝了一口,递给穆晓山也喝了一口,然后往土地上祭奠倒了一口。
“远山兄,你要好好看着我们。”
看着我们,如何扳回这一局。
……
南魏盛州。
在陈京观离盛州还有不到一天的路程时,萧祺枫收到了陈京观重新出现的消息,他连滚带爬往崇宁的住处跑,可跑到了又不敢进门。
萧祺枫手里握着的纸被他下意识攥紧,他咽了咽唾沫,屏退了守在宫殿外的侍从,他看到屏风后面的人好像也正在望着自己的方向,他犹豫着喊了一声“姑姑”,屋里的人没有应他。
自从那日崇宁彻底与萧祺枫摊了牌,崇宁就不再掩饰自己对萧祺枫恨铁不成钢的态度了。过去她想着自己总还是要和萧祺枫相处很久的,陪一个心性单纯的傻子演戏也没什么不好,可萧祺枫擅自作主掀翻了崇宁的棋盘,崇宁看着萧祺枫应声落地,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些日崇宁再也没有去过早朝,萧祺枫在那龙椅上如坐针毡,他觉得每一个注视自己的目光都像是下一秒就要掏出匕首刺向自己,他面前的人里,一部分是与萧霖平日走得比较近的,一部分的家眷被留在了阙州生死未卜。
萧祺枫看着他们,明明江阮信守承诺瞒住了他的荒唐事,可他依旧觉得这些人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他们在等着萧祺枫跌落的那一天,他们的手跃跃欲试要将他拽下来。
萧祺枫不是没想过将一切大白于天下,然后将所有忤逆自己的人全都处死,可他转瞬一想,那时的朝堂当真就剩下他一个人。
他是成了南魏的皇帝,可皇帝是什么,皇帝是要被人敬仰,受万民爱戴的,不是他一个人坐在皇位上孤芳自赏。
萧祺枫没想到小时候学的“法不责众”竟能被用到这里,他明明已经是皇上了,可为什么他更加拈轻怕重,他甚至还没有做皇子时自由。
原来做皇帝的感觉是这样的,怪不得父亲说放手就放手。
“你打算在那站多久?”
屋子里的人出声打断了萧祺枫的思绪,他忙应了一声,“枫儿拜见姑姑。”
“你是皇帝,我受不起你的礼。”
崇宁没好气地瞥了萧祺桓一眼,萧祺桓没敢做声,小心翼翼走上前去递上了信。
“陈京观,还活着。”
闻言,崇宁像是看到了瘟神一般将手里的信一把扔到了地上,“果然是他。陈京观,你还真是难杀啊。”
崇宁心里的怒气和不解涨红了她日渐干瘪的双颊,萧祺枫弯腰去捡信的时候听到崇宁讽刺道:“捡它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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