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学院那个坏的出名的郑袅死了。
被她未婚夫的前妻一刀捅死的。
穿着白色芭蕾舞裙的少女以谢幕的姿势卧倒在舞台中央。
鲜血一路蜿蜒淌漾,像一朵盛放的玫瑰将她承托起来。
她的肌肤雪白,唇珠殷红,眉睫似漆黑的鸦羽,发髻高挽露出优美的颈段。
像名画里哀婉的少女,童话中赴难的仙子。
倘若有人提起郑袅,总是不知道应该先感叹她绝无仅有的美貌,还是贬损她的自私、放荡、唯利是图。
有人说她的富二代男友三天一换;有人说她为了上位为了抢名额当三;有人说脚踏两条船是她常态。
从十六岁开始,她使出浑身解数混到今天,终于傍上一个不在乎她名声、愿意给她正经名分的有钱男人。
虽然年纪大了点,两个儿子都上初中了。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一致调笑,这样的破鞋、心机女。
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归宿。
可是她死了。
臭名昭著的郑袅死在一个大雪天。
死在她第一次以芭蕾舞团首席的身份表演的舞台上。
一时间众人哗然。
忽然有人想起她的母亲被父亲抛弃,是一个有精神病的残疾人。
忽然有人说,她有一个很小的妹妹得了白血病,治疗费高的吓人。
忽然有人查到,她的父亲早几年生意失败跳楼了,这么多年昂贵的学费、培训费 ,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很快又有人打断。
坏就是坏,恶毒就是恶毒。
她的这些凄惨、苦楚,能成为她为非作歹的借口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有人沉默,有人唏嘘。
有人高声附和,肆意的鼓掌,说——没错!她死的好!该死!该死!
可是这些喝彩的人,贬低的人,自认为声张正义的人。
也没有一个人看见郑袅确实干过这些事,做过这些恶。
没有人追根溯源,探究她烂臭的名声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他们只是点点头,用一句罪有应得盖过了她短短二十四年的一生。
/……/
罪有应得的郑袅没有死。
她在一个架空的时代,一本狗血泼天的男频爽文里一直长到十三岁。
她的父亲郑江皓是绥朝的内书舍人;她的母亲是郑江皓的原配、青梅竹马、心尖白月光;她有一个位高权重的长公主继母;还有一个自幼体弱依恋她的弟弟。
不是热烈张扬的女主,不是温柔善良的女二。
她是利欲熏心、三番两次欺骗男主的恶毒女三。
系统看她仿佛对玩弄人心,捧高踩低一事烂熟于心。
于是把她绑来,让她按剧情走到二十一岁。
那一年她会被篡位的男主一剑捅死,丢进火海。
此后她将拥有新的身份,回到她原来的世界,过干干净净、幸福坦荡的一生。
没有犹豫,郑袅同意了。
她拿着手里的剧本,十八岁以前,她需要假意温柔对男主示好,骗得男主那颗懵懂脆弱的真心。
十八岁以后,她会因为遇见比男主更加有权有势的男二,转头抛弃男主,将他的一颗真心踩的稀烂。
好像很简单,是她做惯的戏码。
十三岁这一年,她将第一次见到男主。
绥朝的四皇子沈谡。
早春,她跟着一身华服的长公主进宫,长公主今年三十二,封号昌平。
是绥朝皇室历代公主里最娇贵、最痴情、最疯的那一个。
郑袅跟在她身后,穿着柔软清素的裙裳,戴一副不起眼的珠钗,谦卑恭顺,保持带笑的姿态。
她们来到大明宫里最奢华的含象殿,一个八九岁大的姑娘穿着茜纱裙走过来,趾高气昂扫她两眼。
“你就是郑袅?”
她的声音好尖,烦人。
郑袅心里皱眉,面上羞怯的点头。
上头和昌平聊天的那个贵妇沉下脸,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声,“端阳,这是你阿姐,不得无礼。”
“谁要这样的阿姐,一脸木讷,草包样。”端阳压低了声音,嗤笑两声。
郑袅瞥她一眼,心里翻了个白眼。
长这么寒碜,做沙包都没人要,怪不得酸气冲天的。
她懒得理会这个酸菜沙包,随意应付了几句,扭头去殿外荡起了秋千。
才荡了两下,那个沙包就过来撵人了。
龇牙咧嘴的在那喊,“这是我的秋千!起开!起开!”
疯疯癫癫,像一个被人打的晃来晃去的沙包。
她撇撇嘴,找了个宫女带她去太液池逛一会。
汴京的早春枯寂。
大明宫里也无甚不同,只有几朵迎春花发枝,玉兰将落未落,融雪堆积,一派萧瑟。
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郑袅正要打道回府。
路过一颗高大的古槐树,有人往她头上丢了一颗松子。
将她发髻上的珠花打掉了。
她瞬间黑了脸,这套珠花是在浮翠阁定制的。
看着清丽朴素,一枝一叶用的都是上好的南珠和绿松石。
随便一朵都要五十两白银。
郑袅一把捡起那珠花和松子,冷眼向上一看。
遒劲苍老的树干上,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
一身紫金胡服,发髻高束,笑容恶劣张扬。
“小娘养的,狐媚子。”他的目光阴毒,盯着她,唇瓣一张一合。
声音不大,可郑袅从他的口型读懂了。
她没有说话,反而甜甜一笑。
郑袅很漂亮,比起上辈子那个跳芭蕾舞的郑袅,有过之无不及。
她的美是立刻见效的迷药,是最上流的艺术家也无法复刻的精品。
如果要类比鲜花,她是诱人饮鸩止渴的罂粟,鲜活,璀璨,甚至带着一种罪孽感。
沈论很快被她的笑容迷了眼,一个晃神,他的左眼一阵刺痛。
郑袅用珠花打了他。
他当即怒不可遏,从树枝上跳下来。气势汹汹走到她面前,高高的举起右手,还未落下。
郑袅便哭了。
沈论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他那几个皇妹气性极高,可没有一个这么娇弱的。
然而就在他愣神的这几秒钟,郑袅做了一个轻轻格挡他的动作,然后狠狠的摔了下去。
她摔在地上,发髻散乱,一张玉白的小脸神色凄楚,眼角薄红。
就在这时,身后一群人拥上来。
昌平、他的生母贤妃、含象殿的丽贵妃、甚至还有刚好在御花园散心的皇帝。
昌平冲过来,一把护住郑袅,一双凌厉精致的凤目像风刀刮过沈论。
纵然郑袅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甚至她的生母宋氏还是她一脚踩下去的。
可是大家都知道昌平极其护短,且她多年求女无果,反而是这个庶女小时候教她照看了两年。
又一向乖顺,能得她欢心。
不然怎么会为了抬郑袅的身份,带她入宫做端阳的伴读。
总归这一下是让昌平怒上心头了。
沈论年纪尚小,且性子顽劣。她不好抓着他不放,于是看向贤妃。
唇畔笑意冰冷,“贤妃姐姐,大家都是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一个男孩儿,怎么连个小姑娘都好意思作践?”
“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罢了,最起码的礼数也不教了吗?”
昌平说话一向不留情面。
绥朝如今就她一个长公主,既是圣上的胞妹,又和最得宠的丽贵妃是闺中密友。
就是皇后在她面前也得礼让三分。
一时贤妃面上讪讪,皇帝脸色也不好看。
沈论之前才被上书房的师傅告了好一通状。
绥朝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身上流着一半鲜卑的血统,从来没有娇养男孩的说法。
他黑着脸,找了两个黄门,意思是将三皇子提去宗人府打上几板子。
沈论吓得不轻,宗人府的板子又重又闷,打上一板半个月也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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