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楼雅间内。
太子赵惇坐在右侧尊位，他对面的是面前的是父皇身边最得信任的老内侍，内侍省都都知杨海福。
今晚是太子做东，杨海福换了一身便服，即便坐着也是身形微躬，却不见丝毫卑微怯懦，一张保养得宜、皱纹深刻的脸始终挂着一丝笑容，仿若佛堂中的大佛。
“公公近日侍奉父皇，辛苦了。”赵惇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父皇龙体可还安泰？本宫瞧着，这几日父皇似乎……心事颇重？”
杨公公笑容恭敬：“殿下挂心了。官家龙体万安，不过是国事繁忙，思虑过深。老奴愚钝，不敢妄测圣意，只知尽心伺候茶水笔砚，让官家少些劳神罢了。”
他滴水不漏，既不否认忤逆太子，也绝不泄露分毫官家的真实情绪。
老狐狸。
赵惇心中暗骂了一句，他夹起一片云腿豆腐递到杨公公碗中，“这里的云腿豆腐软糯入味，公公尝尝，是不是比御膳房做得更具巧思？”
杨公公品味了一番：“的确更软烂，就是口味偏重了一些……”
赵惇又给杨公公添了一杯酒，仿佛闲聊般又问：“公公可知，父皇近日对户部侍郎的人选，可有定论？”
太子试探的口吻已经露骨。
杨公公的笑意更深：“殿下，官家日理万机。老奴不过是个端茶递水的耳目，哪敢窥探圣心所想？官家乾纲独断，所思所想自是深远，非我等奴才可以揣度。殿下关心国事，老奴看在眼里，相信官家也定会看在眼里，更会记在心上。”
他不动声色，拒绝了太子殿下的试探。
赵惇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温和淡去几分，眼底的光芒变得锐利而直接：“公公在御前多年，深得父皇信重，其见识岂是旁人可比？本宫这里……”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倒是有件小事，也是的的私事，想请公公行个方便。”
他没有自称本宫，而是我，已经是做足了求人的姿态。
杨公公眼皮都没动一下：“殿下言重了。若能为殿下分忧，是老奴的福分。但请殿下明示，只要是宫规所允、老奴力所能及内，定当效力。”
赵惇从袖中滑出一枚小巧精致的和田玉佩，置于桌上，推到杨公公面前。
“新进宫的沈才人，乃我母后族中姐妹，长得还算过得去，也懂文墨。还请公公多帮她制造点机会，侍奉……御前。”
杨公公的目光落在那枚玉佩上，只是一瞬便又移开。
“殿下言重了，沈才人花容月貌，深得官家欢心，前日里官家还召她一同赏月。眼瞅着马上就端午了，沈才人心灵手巧，必定知道官家要吃松子栗子馅的粽子，亲手包来，老奴定给官家……送去。”
赵惇知道这事成了，老狐狸拒绝了朝堂上的试探，但对后宫争宠这点小事，他还是给了太子面子。
“有公公在，本宫就放心了。那就……有劳了。”
杨公公收下了玉佩，“殿下折煞老奴了。今日老奴也备下了一份厚礼，等会自有人领殿下前去。”
“恭敬不如从命。来，喝酒吃菜。香行首怎么还没来……”太子朝门外的侍从喊了一声。
这也是给外面的人信号，里面正事已经谈妥。
雅间的门扉拉开一条缝，紧接着，一个窈窕的身影伴着走了进来。
“殿下，杨公公，紫绵有礼了。”香紫绵屈身行礼，声音清亮柔婉。她手里还带着方才巫医给的酒葫芦，此刻被她放在桌面。
太子赵惇来了兴趣，“紫绵姑娘，你拿进来的这是什么？”
紫绵柔柔说道：“楼下一位老先生送的，说是世间难得的佳酿，比醉月楼的任何酒都要好。”
“哦，是吗？那我们不得尝尝。”说完太子便打开了酒葫芦木塞。
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酒香，瞬间霸道地钻入了人的鼻腔。
杨公公罕见地变了表情，“这酒……好香啊，就算在宫中，也难得一闻。”
香紫绵动作利落地倾倒酒葫芦，不多不少，酒液正好还剩下三盏。
赵惇抵不过好奇，率先将盏沿凑近唇边。
舌尖轻轻一触，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叹与满足之光。
“好酒！烈而不冲，绵柔悠长，回味无穷。美酒佳人，这才是人间享乐！”他咂摸了下舌尖，还欲再来一口，却发现酒葫芦已经空了。“没酒了，怎么回事？快拿几壶过来！”
香紫绵给赵惇夹菜，轻声说道：“殿下，这壶酒因缘际会，紫绵偶然得来。既然殿下如此喜欢，何不让醉月楼掌柜刘金去跟那位老先生打听一下，酒从何处而来。好去要来这酒的酿法，以后殿下什么时候想喝了，就来醉月楼喝。”
杨公公也正闭目细细回味，闻言开口道：“香行首所言有理，这酒怕是北苑新出的‘玉髓’也难及万一。既然醉月楼是临安城最大的酒楼，就该有这么一款佳酿。”
北苑乃是专门为皇室生产贡酒的机构所在。
赵惇发了话，醉月楼的掌柜自然就吩咐了下去，立马找到佳酿的来源。
伙计刚才抬出去的巫医，又被抬了回来，还住进了醉月楼最好的上房。
他睡得七荤八素，无论怎么都喊不醒。
直到巫医在醉月楼最软的锦被上睡了一天一夜，才伸着懒腰说出了酒的来历。
山海楼的茶滢小娘子送的！
刘金带着两个精干伙计，亲自去了山海楼。
山海楼的酒水吃食主打一个亲民，量大管饱。他们把店里对外售卖的酒水全部叫了一遍，什么羊羔酒、黄酒、果酒，尝了个遍，又对比下酒葫芦里残存的味道。
不对，没有一壶酒可以比得上葫芦内的酒香。
刘金不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叫来了掌柜。
不巧，今天的掌柜就是茶滢。
茶滢闻了闻葫芦：“没错，这是我们家的陈酿。”
刘金向前倾身，点了点桌面摆满的酒壶：“它叫什么酒？为何我没喝出来。”
“刘掌柜，您当然尝不出来，那些酒都不是。”茶滢拉开条凳，坐了下来，“这是我家的私酿，出品少，目前只送给熟识的客人。”
刘金目光刷过山海楼内角落中堆放的酒缸酒坛，试图从中闻出一些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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