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门被宫人们缓缓打开。
只见沐晖从门外迈着沉稳的脚步,逆着夕阳的余晖,阔步走了进来。
他的身形精瘦而又健硕,包裹在一身用金线细密织就的飞鱼服中,走起路来如行玉山,熠熠生辉。腰束一条素金玉带,愈发显得他宽肩窄腰,长身如松,俊逸非凡。
应是常年征战在外的缘故,沐晖此时也不过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然则疏眉朗目间沉着的刚毅却如同黑山白水的墨画一般将他与其他人远远地隔绝两岸。
大约唯有边地的苦寒黄沙才能将少年雕塑的如此刚毅又冷情。
“景松啊,刚要去寻你,你便来了。”重安帝看见沐晖,似乎很是喜悦,连带着原本端坐着的身姿都不由向前倾了几分。
景松是沐晖的表字,重安帝对着沐晖唤其表字,并不似称呼其他人一般只唤其名。
其实重安帝为何独独对沐晖如此钟爱也不难猜想。
重安帝萧止金为南王时便封疆漠北,可谓是戎马半生,继位后许多边疆的战乱也都亲临指挥,像沐晖这样的少年将才,大约重安帝也能在他身上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臣沐晖向皇上请安。”
沐晖并未因重安帝言语间的亲切而丢失分寸,他一拂衣衫,恭敬的单膝跪地朝皇帝行武官礼。
“快起来!正有事要问你。”重安帝笑着一挥手,命他起身。
沐晖在起身的间隙于人群中瞥眼向齐衍舟的方向望去。
只见后者原本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乍见他的目光投过来,二人四目相接,齐衍舟俏皮地眨了眨眼,接着便见她悄悄地张着嘴做出‘大人,又见面了’的唇形。
沐晖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那模样倒是像极了在书塾里一贯受先生夸奖的好学生头次做了错事,害怕被人发现的样子,落在她的眼中当真有趣。
“纪纲啊,他人在这里,你有什么话便问罢。”皇上拿起宫人递过来的茶盅喝了一口,朝向纪纲道。
“是,皇上,”纪纲得了命令,往日里那副嚣张跋扈的气焰便又重新爬上了眉头,转过身朝着沐晖又道,“沐镇抚使,敢问你昨日夜间宿在何处?”
“都督府的客房。”沐晖面无表情的看着纪纲回答道。
“你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却为何夜宿都督府?”纪纲又问道。
“昨日夜里有事和左右两位都督相商,夜深了便宿在此处。”
“你可有饮酒?饮酒后可曾酒醉?”
“饮酒,但不曾酒醉。”
“可有人证?”
沐晖看向在场的左右两位都督。
只见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面露难色的一齐走了出来,上前跪在地上,齐声道:“昨日确是和沐镇抚使一道饮酒,但我二人后来具已酒醉,实在是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
“如此说来,便是没有人证了!三人一齐饮酒,两人酒醉,偏镇抚使一人没醉么?事关紧要,镇抚使还是说实话为好。”纪纲看向沐晖,冷哼一声道。
沐晖听罢后皱眉,冷冷道:“我所说句句属实。”
“那好!我再问你!昨日夜里三更时分,你在何处?”
“自然是在房中休息。”
“你可有人证?”
沐晖的脸色立时便更冷了,他皱着眉不悦道:“没有人证。房中只有我一人。”
“没有人证,那便是你说谎!昨日夜里三更时分,有人见你与一女子出没于都督府内院!还用手中的刀劈开了都督府柴房前的水缸!”
“沐晖!你酒醉后在柴房中对着柴房管事何波之女何翠儿欲行不轨之事,在何翠儿拒绝后,便狠毒的一刀要了那可怜女子的性命,又从柴房的窗户外翻出,回了你在都督府内的屋子!”
“这一切人证物证具在!虽然你有军功在身,但行此恶事实是可恶!你速速认罪,我还可在皇上面前为你请罪宽恕一二!”
纪纲于末尾处陡然提高声音,厉声威吓道。
在场众人都被纪纲这一连串看似证据确凿的话语搅得不能反应过来。
而沐晖的脸上却还是一副漠然的神情,没有丝毫畏惧,只是沉默的用一双波澜不惊的双眸看着纪纲。
“沐晖,你不说话便是认罪了!皇上,沐晖做下此等恶事,恳请皇上处置此人!还锦衣卫一个干净!”
纪纲见沐晖的样子,以为他无言可辩,便转过身面向皇帝跪了下来,做出一副义正凛然的模样。
“景松,是你做的么?”重安帝听了纪纲的话,良久后看向沐晖,问道。
“臣不曾做过此事。”沐晖淡淡道。
“你没做过,纪纲说的那些话,为何你却连辩也不辩?”重安帝闻言皱眉道。
沐晖站在大殿上,看着重安帝沉声道:“指挥使所言,臣只觉荒谬至极。是以可辩也不愿辩。”
这人怎么这样傻!
只缄口不言便觉得可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么?
以为这样就能堵得上悠悠众口?齐衍舟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免想道。
即使沐晖没有人证,而纪纲那边已做足了全套功夫,重安帝明显还是更愿意相信沐晖的话。
但他什么也不说,只一身傲骨孑然而立。
重安帝就是有心偏帮也无从下手啊!
齐衍舟内心无比纠结,但看如今局势紧张,再不说话沐晖只怕就要被纪纲盖棺定论了!
且,重安帝委任她与纪纲一起查案,如今查出这样的结果,纪纲有没有事先不提,若淮安王为幼子请命上奏,重安帝追究起来,她齐衍舟能脱身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心一横,从众人身后三两步上前,跪在了地上。
“皇上,学生有话要说!”
众人只道是谁,敢在这剑拔弩张的局势下插嘴进来,仔细一看原来正是案发时扬言‘三个时辰定破此案’的齐衍舟。
纪纲见齐衍舟在这个时候横插一刀进来,又摸不准交待给李百户的事是否说成了,便有些心急的想要打断他。
但瞥眼望向隐匿于众人身后的李百户,只见李州默不作声地用表情示意纪纲,纪纲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以为齐衍舟已被归为麾下,便不再出声阻止了,准备看接下来的好戏。
“朕倒是差点把你给忘记了,”重安帝望向齐衍舟,沉默了片刻后道,“说起来这案子朕是交给你查的。你有什么话想说?”
“学生想说,此案并不是镇抚使大人所为!”
齐衍舟跪在殿下掷地有声地答道。
此言一出,现场众人更是震惊哗然。
谁能想到恩科放榜第二日的恩荣宴上,督军府一桩离奇的女尸案竟会将朝中两名重臣一齐推上风口浪尖!
纪纲亦是万万没想到,齐衍舟一介文弱书生,居然敢在皇帝面前驳斥他的话。
纪纲又看向在后站着的李百户,只见李州也是一副十分错愕的样子。心下便明白这是中了齐衍舟的缓兵之计了,投向齐衍舟的目光不由更多了几分怨毒。
“呵,这倒是有趣!朕命你二人一同查案,如今调查了半天,两个人说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重安帝似乎是被齐衍舟的言语给逗笑了,看向身边众人,除了邵惠太子陪着笑了两声之外,其余人都沉默着不敢答话。
唯有沐晖。
此时正目光灼灼地望向地上跪着的齐衍舟,虽面上的神情还是冷冷的,但眼神中的某处,即使细微如春日里落在指尖上的一片雪般悄然融化,也分明多了几分温度。
齐衍舟跪在地上答道:“皇上,学生也不知指挥使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可依学生目前查到的线索来说,虽然凶手还未可知,但此人绝不是镇抚使大人!”
重安帝听罢后又问:“那你便说说,为何不是他?”
齐衍舟抬头直对上皇帝威严肃穆的神情,凛然答道:“回皇上的话,有三点可证。”
“第一点,死者脸上表情恬静而并不狰狞,说明死者在生前最后一刻是和相熟之人在一起!若是真和指挥使说的那般涉及污秽之事,想必死者生前最后一刻的面容上断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重安帝听罢点了点头:“继续讲下去!”
“第二点,死者的手指、甲缝都十分干净,再结合死前的表情,可知她生前并没有进行过太多挣扎,也就根本不存在奸|污致死一说!”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据纪指挥使所言,死者是在柴房中被人奸|污致死的,但根据现场的血迹来看,柴房并不是命案现场,而是被人后挪过去的!柴房中的种种皆是被真正的凶手伪造出来的!而要做这件事,必须对都督府内极为熟悉。”
“镇抚使大人只是因今日恩荣宴请的诸多事宜才与左右两位都督相商而夜宿此处,并不了解都督府内部的布局构造,断然是做不了这件事的!”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是哗然。
要知道,齐衍舟的这番言论可是与纪纲所言完全不同,真真是重安帝口中的‘风马牛不相及’了!
关键是二人一齐被重安帝任命调查此案,如今却破天荒的查出两种结果,若是齐衍舟这番言辞没说出来也就罢了,话说出口二人中必有一人涉及欺君罔上之罪!
一个刚刚中了探花郎连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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