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唯有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昭早早一身靛青麻衣,随手扯了块布遮住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她像只壁虎,贴着武阳侯府的高墙翻爬进去,悄无声息隐入浓浓夜色。
府邸深处,只余零星几点灯火,守卫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过。她看准空隙,无声落下,点地即起,狸猫般窜进假山石后的阴影。
这座府邸虽多有修缮,主路主宅却是没变的,与她而言也是轻车熟路,只肖专挑花木和亭阁的暗角潜行。
前方飞檐下亮着灯的屋子应是书房,既然路过,不妨先看上一看。
她绕到书房侧后,一扇支摘窗虚掩着缝。昭早早屏息,指尖凝力,将窗缝推开一丝。
一个穿着锦袍略显佝偻的侧影,正珍而重之地缓缓展开一幅卷轴。
此人原本冷漠的眼神,随着画卷的徐徐展开,变得柔和而专注,烛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画上,微微晃动。
从昭早早的角度,正好隐约能看见是一幅美人执扇图。
他是谁?就算只有半张脸,也瞧得分外眼熟。
昭早早正疑惑,那人缓缓转过身,走向书案。摇曳的烛光这下映照得清晰分明——她在梦中,见过这张脸。
皱纹深了,头发白了,可那眉骨的棱角,鹰钩般的鼻梁,下颌的线条,她绝不会认错——这是慕容青的姑父,林荣。
他不是十五年前就急病而死了吗?
怎么会!
昭早早难以置信,凝神去看,气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
因着这刹那的心神失守,她支着窗棂的指尖,力道稍重了一分,窗框发出极轻的响动。
“是谁?!”
随着房中乍起的喝问,立时有守护向这边扑来,“有刺客!保护侯爷!”
他竟是武阳侯?!昭早早瞳孔骤缩,抽身急退!
晚了!
武阳侯按动了不知哪处的机扩,窗框上原本像是装饰纹样的珍珠状孔洞里骤然喷射出许多透明的粘稠丝线,如同蛛网,带着冰凉湿滑的粘性,又细又韧,瞬间就缠了昭早早满身。
影缚丝!凭着慕容青的记忆,她当即认出这东西,再过一息,只怕就会干硬得像铁索一样捆住她。
当机立断,她直接把麻衣撕了,向袭向她的护卫扔去。
“有刺客!在书房后!”
呼喝声令整个侯府灯火大亮,脚步声潮水般从四面涌来——这机关真是歹毒,纵使她见识了得脱得快,穿着一身里衣打斗奔逃也着实不雅。
罢了,昭早早探手入怀,毫不犹豫地摸出方知画赠她的那枚小巧香囊,将药粉当空一撒。
粉末极细,霎时腾起烟雾扩散开去,被烟雾笼罩的侯府护卫一声不吭软倒在地。
只是那影缚丝上大约也附了毒,她的脖颈沾染到一些,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像是被塞了一团湿棉花,眼前的景物竟有些晃荡。
不好,再不走可就麻烦了,昭早早身形如电,纵身越过高墙,像西街小巷疾步而去。
侯府的追兵前一波尽数昏厥,第二波远远跟不上她。
嘈杂声渐远不可闻,昭早早强撑着,脚步微微发飘,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尽头。
她实在是支持不住,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下去。
硬实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瞬,但紧接着,更沉重的黑暗汹涌袭来。
*
等意识再度清醒,昭早早蓦地睁开眼,视线聚焦在头顶——
一个只金色的夜枭正瞪大眼盯着她,准确的说,是一张色彩浓烈的夜枭挂毯。
她此刻睡的是普通木床,挂的也是寻常青灰纱帐,但就是有这样一副异域风情十足的东西悬在头上,图案华美,勾线细致,还是上等货。
她撑起身,环顾四周,这房间不小,陈设却古怪得令人侧目:
厚重敦实的雕花圆桌,端正富贵,摆的却是造型夸张的漆金铜壶;靠墙立着古朴的红木多宝格,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海螺、贝壳,加一块估计也买不来半个架子。
最怪的还是窗台上摆着一樽憨态可掬的狸猫陶像,应是狸猫吧?
和她在山中见惯的那种不太一样,但总的来说,相当……可爱。
整个房间的格调就是毫无格调,混搭在一起,倒也别具一格。
昭早早摸向颈间,蛛丝已被清理干净,衣裳也换了,她跨门而出,晨光微熹,眼前的院落比想象中更大些,桑枝蔼蔼,青砖铺地,角落围着鸡圈,几只肥硕的芦花鸡悠闲踱步。
而喂鸡的青年食盘也空了,掂着空盘似笑非笑看她,话音里带一点慵懒的异域腔调:“醒了?”
阿琛?!看来昨夜帮了自己一把的人竟然是他。
闵栀人在王都,阿琛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稀奇。说来他只见过乔装改扮后的自己,未必能认出来。
昭早早不动声色道,“昨夜路遇宵小,多谢这位兄台好心搭救。”这番说辞,勉强也能解释她为何深更半夜,当街衣衫不整吧。
“哦?何方宵小如此猖獗?”阿琛眉峰一挑,追问道,“我同你去报官。”
“我自己去就行,不必劳烦兄台。”
“这么客气?”阿琛尾音上扬,带着一丝促狭的味道,“咱们不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吗?”
不算吧,一起困在陵墓里算什么同生共死,昭早早镇定道,“兄台在说什么?怕不是认错人了。”
“现在假装不认识我,是不是晚了?”阿琛低声谑笑,“我昨晚只是路过那条巷子,要不是你叫住我,我才不会管你。”
“你的脸变了,声音可没变。”阿琛咋舌道,“我真是被你吓死了,你竟然是女人。”
“……”昭早早闷不吭声,盘算他说的可能性有多大——难道她昨天彻底昏厥之前还保有一丝意识,看到熟人,应机之下就求助了?这么糟糕的吗?
有没有可能是对方诈她?
阿琛踱步过来,也不管她沉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怎么你改行去当刺客了?昨夜侯府那通热闹,天亮都还在搜人。你脖子上那东西,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帮你弄掉的。”
“……”
算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闵栀既知她根底,多个手下也无妨,大家一条船上的蚱蜢,说到底他也帮了自己。
昭早早瞥见自己身上花里胡哨还搭了一条羽毛腰带,穿的是月白云锦上好的料子,避重就轻道:
“这身行头是你帮我换的吗?”
阿琛警惕道,“我只是给你往上套,什么便宜也没占,别想赖我啊!我是外邦人,可不兴你们中原礼教规矩那套的。”
“放心吧,不赖你。”昭早早随口应道,“多谢,改日加倍奉还银两。”
她奔忙一夜,头发松散,此时垂下几缕,边徒手束起边问,“这是你住的地方?”忽地想起昨日闵家铺子那伙计说,“琛掌柜今日不在”……
她猜测道,“难道你在王城的闵氏海珍当掌柜?”
“怎么,不像吗?”面对她的质疑,阿琛颇为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又偏头亮出耳上银环,“由我来贩售异域珍品,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昭早早连连点头,确实很有道理。
阿琛看她也整理得差不多,一指门口送客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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