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封之荔第一次带着少年谢清晏回到了苍梧宗。
苍梧宗的山门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护山大阵的光幕泛起淡金色涟漪，将两人裹着的凡尘气息轻轻拂去。封之荔牵着谢清晏的手踏上石阶时，他指尖虽有微颤，眼底却无半分局促，石阶缝隙里钻出的灵草、崖壁上隐约可见的剑痕，甚至空气里松木香与灵力交织的气息，都像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让他心头泛起一种莫名的亲近。
“看来，你对这里并不陌生。”封之荔侧头看他，见他虽神色平静，目光却不自觉扫过山间景致，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他们等你回来，等了三十年。”
话音未落，流云峰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灵力波动，顾临渊玄色镶金的宗主袍掠过长空，身后跟着灵虚子的灰袍、君漪的绯红劲装，还有楼肃捧着的那卷《苍梧宗志》，四人落在两人面前时，眼底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
“清晏！”顾临渊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颤抖，手里的玉笛微微晃动，“真的是你？”
谢清晏看着眼前四人，没有丝毫退缩，反而从封之荔身侧走出半步。明明是初见的面容，他却觉得熟悉得紧，就像分别不过昨日。那玄衣人的急切、灰袍者的温和、红衣女子的鲜活，还有捧书者的沉静，都让他心生暖意，仿佛这场景在梦里演过千百遍。
灵虚子捻着念珠的手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忽然长叹了一声：“想当年内门进亲传弟子的大比，我们五人拼尽全力过关斩将，最终一同拜入师尊门下，你的性子最沉稳，天赋又好，修为进益最快，偏生不爱说话，亏了顾师弟和君漪这小丫头两个话痨，总爱缠着你。”
他说着，与君漪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眼底都泛起湿意。当年戾火狱后，他们都以为要与谢清晏天人永隔，却没想过三十年后，能看到这样的他，褪去了仙尊的疏离，没有了锁魂术的阴霾，只是个沉静从容的少年，一如当年初入师门时的模样，即使受尽了嘲笑，也是那般冷静从容，这也是当年他们的师尊为何最喜欢谢清晏的原因。
“可不是么。”君漪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少女的娇俏，却掩不住哽咽，“当年我刚入宗时，还是你把我从山门外的泥潭里捞出来的，说‘既是同门，便该守望相助’，如今你瞧，我可比当年长高多了！”
谢清晏闻言，脑海里闪过个模糊的画面：雨雾里的山门外，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陷在泥里哭，自己递过一根树枝，被她拽得差点一起摔进去，最后还是脱下外袍裹住她，听她叽叽喳喳喊了一路“师兄”。他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顾师兄，灵虚师兄，楼师兄，君师妹。”他开口时，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自然的熟稔，仿佛这称呼已在舌尖滚过无数次。
话音刚落，楼肃便将《苍梧宗志》递到他面前。泛黄的纸页上，“谢清晏”三个字被描得格外醒目，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剑穗，正是归何剑的样式。
“这是你当年亲手批注的。”楼肃的声音低沉温和，“你说，‘道在己心，无关灵根’，我们都记得。”
谢清晏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心头微动。原来那些被遗忘的过往，早被人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像守着一坛陈年的酒，等他回来开封。
顾临渊忽然咳嗽两声，往他手里塞了个温玉令牌：“北无峰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你的听雪轩，每日都有人打扫，砚台里的墨，总有人替你温着。”
他说着，忽然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几分促狭：“偷偷告诉你，君漪这丫头，这三十年练废的剑能堆满半个试剑台了，她说，等你回来，非要跟你比一比谁的剑法更厉害，说当年总被你压一头，如今定要赢回来。”
君漪“啧”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顾临渊的胳膊，脸上却笑意明媚：“顾师兄别胡说！我是想请谢师兄指点，哪敢说比剑？”
谢清晏望着眼前四人，忽然明白了封之荔说的“家”是什么意思。不是雕梁画栋的宫殿，而是有人记得你过往的模样，珍视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哪怕隔着生死，也等你回来，把日子过回原来的模样。
他攥紧手里的温玉令牌，对着四人微微躬身，动作从容有度，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劳烦各位师兄师妹等候。往后……还请多关照。”
封之荔看着他平静坦然的模样，又看了看眼眶发亮的四人，忽然觉得，这云雾缭绕的苍梧山，比云溪县的老树，还要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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