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唐城(今西宁),唃厮啰王庭所在。这座矗立在湟水谷地、背靠皑皑雪山的吐蕃王城,与高昌的燥热喧嚣截然不同。深秋的高原寒意已浓,凛冽的风裹挟着雪山上刮下的冰晶,抽打在脸上如同细碎的刀子。天空是纯净得令人窒息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整座城池镀上一层刺目的金辉,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冷冽。
王城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石砌碉楼和寺庙金顶在阳光下闪耀。巨大的经幡如同彩色的河流,从山顶的王宫一直垂挂到山脚的民居,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发出连绵不绝的“哗啦”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酥油、桑烟(柏枝混合酥油、糌粑燃烧的祭祀烟)、以及一种混合着牲畜膻味和宗教肃穆的奇异气息。街道上行人不多,大多裹着厚重的皮袍,面色黝黑,眼神沉静而虔诚,见到王庭卫队经过,便恭敬地退至路边,双手合十,低声诵念。
凌泉一行在多吉坚赞的引领下,穿过守卫森严的王城大门,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上攀登。沉重的马蹄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两侧高耸的碉楼石墙上,随处可见色彩斑斓、描绘着佛教故事和**神祇的壁画,在高原强烈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宗教气息,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着这座雪山下的王城。
王宫并非中原式的金銮殿,而是一座巨大的、融合了吐蕃与汉地风格的宏伟建筑群。主殿“日光殿”由巨大的原木和石料构筑,殿顶覆盖着鎏金铜瓦,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殿前广场上,矗立着巨大的转经筒,几名红衣**正缓缓推动,发出沉闷而悠远的“嗡隆”声。
然而,凌泉并未被引入象征最高权力的“日光殿”。多吉坚赞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相对偏僻、却装饰得极其华丽奢靡的侧殿——“琼浆苑”。殿内温暖如春,巨大的铜盆炭火烧得正旺。地上铺着厚实的、织满吉祥八宝图案的藏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青稞酒香、烤羊肉的焦香以及一种甜腻的、类似麝香的奇异熏香。
殿内早已备好盛宴。矮几上摆满了烤全羊、血肠、风干牦牛肉、酥油人参果、以及大坛大坛密封的、用银箍箍紧的青稞酒。侍立两旁的侍女,皆穿着色彩艳丽的藏袍,身段婀娜,面容姣好,眼神却带着训练有素的恭顺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主位空悬。代表唃厮啰接待凌泉的,是他的长子,王储“贡噶坚赞”。他年约三十,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身极其华贵的、用金线绣满龙纹和祥云的紫色锦缎藏袍,外罩一件雪白的猞猁皮大氅。他面容继承了吐蕃王族的特征,方额阔口,鼻梁高挺,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傲慢和一丝被酒色浸染的浮华。他并未起身,只是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下首一张铺着雪豹皮的宽大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镶嵌着巨大红宝石的金杯,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轻慢,落在步入殿内的凌泉身上。
“北平郡王?久仰大名!”贡噶坚赞的声音洪亮,带着吐蕃贵族特有的粗犷腔调,汉语说得颇为流利,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父王今日身体微恙,不便见客。特命小王在此设宴,为郡王接风洗尘!请!”他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凌泉入座。
凌泉面色沉静如水,对贡噶坚赞的怠慢视若无睹。他微微颔首,在侍从引导下,于客位首席落座。耶律舞和耶律菲侍立其后。陆寒、张彪等将领则被安排在稍远的位置。
宴会开始。乐师奏响了节奏欢快却略显单调的吐蕃乐曲。舞姬们身着彩衣,随着鼓点旋转跳跃,舞姿奔放热烈。侍女们流水般奉上美酒佳肴。
贡噶坚赞显然是个好酒之人。他端起那只硕大的金杯,对着凌泉遥遥一举:“郡王远道而来!我吐蕃别的没有,这青稞美酒,管够!来!小王敬郡王一杯!先干为敬!”说罢,他仰起脖子,将满满一大杯浑浊浓稠、酒精度极高的青稞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咕咚”的声响,随即一抹嘴,将空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挑衅般地看着凌泉,脸上带着一丝酒意和促狭的笑意。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泉身上。这显然不是简单的敬酒,而是吐蕃王储的下马威!青稞酒后劲猛烈,寻常汉人一杯下去就可能天旋地转。贡噶坚赞这是要试试凌泉的胆色和酒量!
凌泉端坐不动。他面前同样放着一只同样大小的金杯,里面盛满了同样浑浊的青稞酒。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贡噶坚赞挑衅的眼神。没有言语,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稳稳端起那沉重的金杯。动作沉稳,没有丝毫犹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仰头,喉结同样滚动,杯中的酒液以同样干脆利落的速度,消失不见。他将空杯轻轻放回桌面,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而沉稳的轻响。面色如常,眼神清明,仿佛只是喝了一杯清水。
“好!”贡噶坚赞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郡王果然豪爽!再来!”他大手一挥,侍女立刻又将两人的金杯斟满。
一杯,两杯,三杯……
贡噶坚赞越喝越兴奋,脸色涨红,声音也越来越大,开始用吐蕃语夹杂着汉语,大声谈论着打猎、摔跤、女人……言语间充满了粗鄙与炫耀。凌泉始终沉默,只是平静地举杯,饮酒,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完成某种仪式。他身后的耶律舞眉头微蹙,耶律菲则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位王储的粗俗颇为不屑。
酒过三巡,贡噶坚赞已是醉眼朦胧,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他搂着身旁一名容貌艳丽、身材丰满的侍女,大手在她身上肆意揉捏,惹得侍女娇笑连连。他斜睨着凌泉,打着酒嗝:“郡……郡王!你们汉人……规矩多!不像我们吐蕃……痛快!喝酒!吃肉!玩女人!哈哈!痛快!”
他猛地推开侍女,身体前倾,带着浓重的酒气,凑近凌泉,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郡王……不是要……通商吗?好说!好说!”他挥了挥手,一名侍从立刻捧上一个卷轴。
贡噶坚赞一把抓过卷轴,哗啦一声在凌泉面前的矮几上摊开!上面用吐蕃文和汉文并列写着密密麻麻的条款。
“父王……已经拟好了!”贡噶坚赞喷着酒气,手指点着卷轴,“第一!郡王……先送我吐蕃……二十门……那种会喷火的铁炮!还有……一千支……能打很远的那种铁管子(**)!算是……见面礼!”
“第二!铁路……不许修!那玩意儿……看着就邪性!惊扰了山神地脉……谁担待得起?”
“第三!所有买卖……只能用我吐蕃的‘雪狮银币’结算!你们的……什么龙平……铜元……统统不行!”
“第四!商税……按货物价值……抽三成!不!五成!少一文……货物扣下!”
“第五……”
他一条条念下去,条件苛刻至极!不仅要求无偿赠送军国重器,禁止铁路,垄断货币结算权,征收重税,甚至还要求凌泉的商队必须雇佣吐蕃指定的护卫(实为变相盘剥),在吐蕃境内不得自行招募护卫等等!这哪里是通商条约?分明是赤裸裸的掠夺和限制!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乐声早已停止,舞姬们噤若寒蝉。陆寒、张彪等将领脸色铁青,手已按上腰间刀柄!耶律舞眼神冰冷,耶律菲更是气得小脸通红。
凌泉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端起侍女重新斟满的青稞酒,却没有喝,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贡噶坚念完,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凌泉缓缓放下酒杯。目光扫过那份充满傲慢与贪婪的条约,最终落在贡噶坚赞那张因酒意和得意而扭曲的脸上。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沉寂:“王储殿下。这份条约……是唃厮啰大王的意思?”
“当……当然是!”贡噶坚赞梗着脖子,“父王说了!想做生意……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凌泉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缓缓站起身,玄色大氅在身后垂落一道冷硬的弧线。“本王知道了。”他声音平淡无波,“今日酒宴,多谢款待。条约之事,事关重大,本王需斟酌一二。告辞。”说罢,他不再看贡噶坚赞一眼,转身便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你……”贡噶坚赞没料到凌泉如此干脆地离席,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涌起被轻视的恼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住!凌泉!你……”
“王储殿下!”多吉坚赞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此刻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爷远来是客。既然需要斟酌,便请王爷回营歇息。此事……容后再议。”他目光锐利地扫了贡噶坚赞一眼,带着一丝警告。
贡噶坚赞被多吉坚赞的目光慑住,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阻拦,只是看着凌泉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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