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堡的低洼屯兵洞里,空气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逼仄的土墙缝隙糊了黄泥也挡不住塞外的苦寒,几盏羊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曳着黄豆般的光晕,将人影扭曲成鬼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血腥、脓水、汗馊和劣质酒精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浓得呛喉。草榻上的伤兵低声呻吟着,那声音像钝刀刮着锈铁皮,一声声切割着昏黄的灯影和人的神经。
凌泉用一根浸透了浑浊“烧心酒”的破布条,死死缠住自己手臂外侧的新添箭伤。伤口火辣辣地疼,随着每次心跳突突直跳。他牙关紧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箭伤是三天前冒死护送王诩冲出女真游骑围堵时留下的,所幸未伤筋骨,但一路颠簸仓促,已开始红肿发烫。
“咣当!”
盛水的破木桶被人重重顿在地上。
百夫长张铁臂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他刚挨个看过手下几个弟兄的伤口。他们都是在半月前辽阳城最后的巷战里被女真的破甲重箭所伤,带回的箭头粗劣生锈,伤口本就不易收口。此刻,在昏灯下,其中几个最重的伤号创面上,正诡异地翻卷着青绿色的、黏稠得如同烂泥的脓液!那脓液在灯下泛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油光,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凌先生!”张铁臂声音嘶哑,如同破锣,“老吴…老吴的腿!陈疤痢的肚子!都…都开始发绿发烂了!那味儿…顶风能臭出三里地去!昨儿还只是高烧说胡话,今儿个…连汤水都喂不进了!”他布满老茧的手狠狠攥住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指节因用力而惨白。“照这架势…熬不过两天!”
凌泉心头猛地一沉!那绿脓!那恶臭!他见过!在汴京那场可怕的瘟疫里,那是沾染了“瘴疽杆菌”的致命凶兆!只是这塞外的寒凉竟也挡不住它?他几步抢到最近一处草榻旁。
草榻上的老吴双眼紧闭,嘴唇干裂焦乌,脸颊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透出点诡异的红晕。胸脯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那条包裹着肮脏破布的小腿已肿胀发亮,青绿色的脓液正不断从布头缝隙渗出,混合着黄水洇湿了身下的草席。
凌泉颤抖着伸出手,小心掀开那块被脓血浸透的破布——
嗡!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狠狠扎进眼球!一股无法形容的、裹挟着腐烂蔬菜和铁锈般甜腥的恶臭扑面而来!创面整个成了深绿色泥潭!皮肉如同沤烂的海草扭曲翻卷!几处边缘已经发黑发紫!绿色的“脓水”里甚至夹杂着细微的、灰白色的颗粒!肉眼可见!整条小腿的皮肤都在那恶性的肿胀下显出透明的光泽!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呃…”旁边草榻上躺着的陈疤痢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嗬嗬”怪响!带着绿沫的污血从他包扎着肚腹的绷带下猛地涌出!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瞬间勒紧了凌泉的心脏!瘴疽杆菌!绝症!在这缺医少药、连口干净水都难寻的苦寒绝地!眼看着弟兄们在腐烂中走向死亡!
“哥!”**焦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刚端来一盆浑浊刺骨的冰水。可看着老吴腿上那摊恶心的绿脓,他眼中凶悍的光也熄灭了,只剩惊惧。“这…比挨刀快死还恶心…”
就在这时!
一道素青的身影分开人群,径直走向气味最浓重的草榻。是白芷。她甚至没有用布巾掩鼻,径直半跪在老吴那条散发着地狱气味的腿边。昏黄的灯光映着她沉静如寒潭的侧脸,没有嫌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脓液边缘一片较浅的暗绿色创面,沾起一点绿脓,凑近鼻尖,仔细嗅闻。随后,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创面最深处那些夹在绿色黏液中的灰白小点。
“不是…纯然的瘴疽…”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洞里的呻吟和风声,“有杂菌…但主凶仍是它…寻常药物…压不住了。”
凌泉喉头滚动一下,想说什么。
白芷却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穿云利箭,直刺他那绝望的双眸!
“给我!干净的水!最烈的酒!油布!炭火!还有…”她顿了一下,声音斩钉截铁,“…所有能找到的!发了霉的东西!馒头发绿的那种!腐烂的烂菜叶子!臭瓜果!越多越好!快!”
她不再看任何人,起身走向角落里唯一一张勉强算得上“干净”的破木桌。那里摊着她一路紧贴胸口保护才得以保全的药囊。她从最深处取出几个极其精巧的琉璃小瓶、一根末端封着薄银箔的细长骨管(针管雏形),以及一个黄铜小磨。动作迅捷如同进入战场的士兵。
凌泉心脏狂跳!一股荒谬的念头与难以言喻的期冀激烈交锋!发霉物?腐烂之物?治这绿脓绝症?!他猛地转身嘶吼:“快!照白姑娘说的办!把所有发了绿毛的!烂了芯的!全都找出来!”
短暂的死寂后,屯兵洞如同炸开的蜂巢!能动弹的人全都疯了般冲出去!搜刮犄角旮旯的陈年馊饭烂菜!
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屯兵洞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地狱工坊。
浓烈的霉烂馊臭混合着烈酒的辛辣刺鼻,彻底压过了原本的腥甜脓臭!呛得人涕泪横流。
角落里,炭火烘烤着数个简陋的泥胚大钵。钵中用油布层层过滤熬煮着从霉烂物上刮下来的“绿衣”!浑浊的液体反复沸腾、浓缩!整个洞穴里都弥漫着这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发酵与**的气息!
白芷如同不知疲倦的磐石,守在火光旁。眼睛熬得通红,一眨不眨地盯着钵内颜色的变化,精准地调节着火候,不厌其烦地加水、加酒、萃取、浓缩……汗水浸透了她额角的碎发,顺着纤细却绷紧如弓弦的颈项蜿蜒流下。
汗水混着尘灰,顺着她鬓角滑下,在下颌处凝成浑浊的水珠。长时间贴近炉火的烘烤让她双颊显出病态的酡红,呼吸也带着不自然的急促。可她眼神中燃烧着的光芒,却比那炉火更灼热、更执着,死死钉在眼前这唯一能救命的稻草上。
终于!
几滴粘稠如同蜜糖、闪烁着极其黯淡的、如同古铜锈绿般光泽的液体,被她用一根浸了烈酒的细长银骨针,小心翼翼地引出钵底残余的药液,注入那根尾部封着薄银箔的骨管针筒内。
那一点点绿液,在昏暗中折射出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光晕,如同绝望深渊中唯一一颗倔强的星。
白芷捏着那承载着最后希望的骨针针筒,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她缓缓走到草榻旁,目光扫过老吴那张已经泛起灰黑死气、布满绿脓斑点的脸,又看向旁边高烧抽搐、进气多出气少的陈疤痢。决绝的光芒在她眸底凝聚成寒冰。
没有丝毫犹豫!
她猛地屈膝跪下!袖袍滑落,露出半截小臂。那肌肤如同上好的细瓷,在昏灯下晕着细腻柔光。可白芷脸上神情却如同将赴刑场的烈士,唯有眸底烈焰燃烧。她右手稳稳捏住那根细长的骨针,尖锐的一端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左臂最干净的肘窝内侧!
??“白芷——!”??
凌泉的咆哮如同濒死的野兽!他几乎是飞扑过去想阻止!
晚了!
“噗嗤!”
极轻微的一声闷响。
针尖没入皮肉!
白芷眉头猛地蹙紧,下唇被死死咬出一道血痕!但右手却异常稳定地、缓慢地、用力地将骨针筒中那粘稠的铜绿色液体,尽数推入了自己的血脉之中!
“你疯了!!”凌泉目眦欲裂!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那注射点瞬间浮起一小片针尖大的、诡异的青绿色小点!“这…这是你拿命在赌!!”
“不试…”白芷抬头,额角冷汗淋漓,声音却异常的平静,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他们必死!试了…哪怕我死,至少知道这绿脓…这恶鬼…毒不毒得死!”
针筒里的铜绿色液体如同冰冷的活蛇,在她血脉中无声穿行。最初的剧痛过后,一股奇特的冰寒与灼热交替的诡异感觉,如同毒藤般顺着经络向上蔓延!左臂先是一阵可怕的僵硬麻木,紧接着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攒刺!五脏六腑随之扭绞翻腾!
白芷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喉咙深处涌上腥甜!被她强行咽下!冷汗如同开闸般瞬间浸透单薄的青色衣裙!
不到一炷香时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燥热猛地从骨髓深处炸开!如同岩浆喷发般席卷全身!脸颊、脖颈、裸露的肌肤瞬间烧得滚烫,血色褪去又被诡异的赤潮覆盖!
“呃…啊…”一声破碎的低吟不受控制地从她干裂的唇齿间挤出。
凌泉扶住她摇晃的身体,掌心触及一片可怕的滚烫!如同一块投入烈焰的寒铁!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如同风中秋叶!额头滚烫的温度灼烤着他的手掌!
“冷…好冷…”她的牙齿咯咯作响,身体蜷缩着下意识地贴近他这唯一能汲取的热源,动作中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与依赖。素日清冷到甚至让人忽略性别的眼眸,此刻如同春水般涣散迷离,波光潋滟中燃烧着奇异的光焰。
??“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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