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城的喧嚣与硝烟,如同被烈日蒸腾的蜃景,渐渐消散在身后。凌泉的大军并未停留,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继续向西。然而,当连绵起伏、终年积雪的天山山脉如同一道巨大的、冰冷的白色屏障,横亘在视野尽头时,凌泉勒住了踏雪乌骓的缰绳。
他驻马于一处高坡。寒风凛冽,卷起细碎的雪沫,抽打在冰冷的甲胄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前方,是巍峨耸立、直插云霄的雪山群峰。雪线之下,是广袤而荒凉的、被深褐色冻土和稀疏草甸覆盖的高原。更远处,则是传说中那片被神灵庇佑、也被神灵诅咒的土地——吐蕃。
不同于高昌回鹘的散沙一盘,吐蕃,是一个真正被信仰的钢铁熔炉铸就的国度。那高耸入云的雪山,是神灵的居所;那广袤的草原湖泊,是神灵的牧场;那飘扬的经幡,是神灵的低语;那匍匐在地、一步一叩首的信徒,是神灵最虔诚的羔羊。这里的王权,依附于神权;这里的刀剑,屈服于经筒。征服肉体容易,征服灵魂……难如登天。
凌泉的目光穿透风雪,投向那片被神秘与信仰笼罩的高原。他眉头紧锁,刀削般的侧脸在寒风中显得愈发冷硬。身后,三万大军肃立如林,铁甲在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幽光,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凝重。火炮可以轰塌布达拉宫的宫墙,**可以射穿吐蕃勇士的胸膛,但如何熄灭那千万信徒眼中燃烧的、对神灵的狂热信仰之火?如何让那些匍匐在神像前的灵魂,转而匍匐在他的铁轨之下?
利益?他带来的丝绸、瓷器、铁器、盐茶,或许能打动贵族和商人,但对于那些将毕生积蓄都献给寺庙、只求来世福报的普通牧民呢?武力威慑?或许能镇住一时,但在这片被神灵注视的土地上,任何血腥的**都可能点燃更猛烈的、如同雪崩般的反抗狂潮!那将是比辽国皮室军、比高昌联军更加难缠、更加不死不休的敌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面对深渊般的棘手感,沉甸甸地压在凌泉心头。他习惯了用钢铁和烈火开路,习惯了在血与火中建立秩序。然而,面对这片被信仰浸透骨髓的土地,他那无往不利的刀锋,第一次感到了无处着力的滞涩。
“王爷,可是在为吐蕃之事烦忧?”一个清越而带着一丝异域腔调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凌泉微微侧目。云珠公主策马来到他身旁。她换下了一路风尘的骑装,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用银线绣着雪莲暗纹的素白**劲装,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斗篷。乌黑的长发编成数条发辫,用银环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如同天山雪水般清澈深邃的眼眸。寒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宇间带着一种雪山神女般的清冷与聪慧。她并未刻意靠近,只是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那片神秘的雪域高原。
“嗯。”凌泉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并未掩饰。他深知这位新婚妻子的心智与眼光,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云珠公主沉默片刻,目光在连绵的雪峰上流转,仿佛在汲取某种灵感。寒风吹动她斗篷的毛领,拂过她精致的下颌线。她缓缓开口,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王爷欲以火炮开山,以商货填壑,此乃堂皇正道。然则……吐蕃非高昌,亦非辽夏。”
她微微一顿,侧过脸,那双星眸直视凌泉深邃的眼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此地之民,视信仰如生命,视神灵高于王权。王爷的丝绸再美,美不过他们心中神佛的金身;王爷的刀锋再利,利不过他们心中轮回的业刃。若只以利诱之,以力压之……恐如以冰雪扑烈火,非但不能熄,反助其势。”
凌泉眼神微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妾身以为,”云珠公主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静的智慧,“欲开吐蕃之门,当先叩其心扉。心扉之钥,不在刀枪,不在金银,而在……信仰。”
“信仰?”凌泉眉峰微蹙,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并非不懂信仰的力量,只是……“本王非佛门中人,更非转世活佛。如何叩其心扉?”
“王爷无需是佛。”云珠公主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冰雪初融般的浅笑,带着一丝狡黠,“王爷只需……是那为佛镀金身、铺莲台之人。”她目光转向身后庞大的商队,那里满载着中原的珍宝,“吐蕃崇佛,尤重藏传密宗。其寺庙金碧辉煌,佛像庄严神圣。然则,高原苦寒,物资匮乏,许多偏远部族,连一尊像样的金佛都难以供奉。”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笃定:“王爷何不……投其所好?遣能工巧匠,携上等金箔、玉石、檀木,为吐蕃各部建造佛寺,重塑金身?再以商队之名,运送酥油、灯盏、经幡、哈达……这些并非昂贵之物,却是礼佛必需之品!分赠于各部牧民,不取分文,只言为‘结佛缘’、‘积功德’!”
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此举,一可示好,显王爷敬佛之心,非为刀兵而来。二可收心,让底层牧民感念王爷恩德,视王爷为佛门**。三可……”她声音微低,带着一丝深意,“分化!吐蕃虽崇佛,然教派林立,部族纷争不断。王爷若能扶持弱小部族,助其建寺塑佛,提升其在教派中的地位,则彼等必视王爷为倚仗!而那些坐拥大寺、势力雄厚的贵族首领,若敢阻挠商路,便是不敬佛祖,不恤信众!届时,王爷再以雷霆手段惩之,便是替天行道,顺理成章!”
她一口气说完,清澈的眼眸直视凌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属于她的骄傲。这不是一个深闺公主的见识,而是深谙草原部族生存法则、洞察人心世情的智者之言!
凌泉静静地听着,寒风吹动他玄色大氅的衣角。他深邃的目光在云珠公主那张绝美而充满智慧的脸庞上停留许久。从最初的联姻工具,到床笫间的倔强征服,再到此刻展现出的战略眼光……这位高昌公主的价值,远超他的预期。
“叩其心扉……以佛为桥……”凌泉低声重复,眼中冰封的凝重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般的锐利与激赏。他猛地一勒马缰,踏雪乌骓长嘶一声,前蹄扬起!
“好!”凌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就依公主所言!以佛开路!”
他目光如电,扫过身后肃立的将领和商队管事:“传令!调集随军工匠中所有精于雕刻、铸造、彩绘之人!即刻清点物资!所有库存金箔、上等檀木、各色宝石颜料,优先供给!命后方火速调运酥油、哈达、经幡、铜灯等礼佛之物!数量……要足!”
“是!”陆寒等将领轰然应诺。
“公主,”凌泉转向云珠,目光深沉,“此计甚妙。然则,深入吐蕃各部,与僧侣、头人周旋,非易事。公主……”
“妾身愿往!”云珠公主毫不犹豫,声音清越而坚定。她迎着凌泉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妾身自幼随母后礼佛,通晓佛门仪轨。精通吐蕃语、梵语,熟悉其风俗禁忌。更兼……”她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妾身为王爷侧妃,身份尊贵,足以代表王爷,以示诚意!由妾身携金佛、工匠先行,商队随后,以‘弘法布施’之名,叩开吐蕃各部之门,最为妥当!”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理由充分,更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担当与勇气。寒风卷起她斗篷的雪白毛领,拂过她坚毅的脸庞,如同雪原上傲然绽放的雪莲。
凌泉凝视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她能力的认可,有对她勇气的激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触动的涟漪。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准。本王拨你‘玄凤卫’百人精锐,随行护卫。另,调‘苏记’最精干之商队管事十人,携礼佛物资,听你调遣。”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吐蕃高原,苦寒险恶,人心难测。公主……务必小心。”
“王爷放心。”云珠公主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冲破云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寒冷的雪坡,“妾身定不负所托!”她微微躬身,随即调转马头,雪白的斗篷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朝着后方工匠营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影迅捷而充满力量。
十日后。吐蕃东北部,一片名为“玛卿”的广袤草场边缘。
这里海拔已近四千米。天空是纯净得令人心悸的湛蓝,仿佛触手可及。巨大的、如同棉絮般的白云低垂,缓缓飘过连绵起伏、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峦。空气稀薄而清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冰雪特有的、纯净到极致的味道。深秋的草场已是一片枯黄,寒风呼啸着掠过,卷起枯草和细碎的雪粒。
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引人注目的队伍,正缓缓行进在通往一个大型部落聚居地的山道上。
队伍最前方,是五十名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玄色轻甲、背负劲**、腰挎长刀的女骑士!她们正是凌泉调拨给云珠的“玄凤卫”精锐!人人神情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们那不同于吐蕃女子的矫健身姿和冷冽气质,在荒凉的高原上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队伍中央,是一辆由四匹健硕的河西挽马拉动的、宽大而坚固的四轮马车。车厢并非封闭,而是如同一个移动的佛龛平台!平台四周垂着洁白的哈达,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尊高达六尺、通体金光璀璨的释迦牟尼佛坐像!
佛像并非纯金,而是用上等檀香木为胎,表面贴满了薄如蝉翼、纯度极高的金箔!在高原炽烈纯净的阳光下,佛像周身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金色光晕!佛像面容慈悲庄严,双目微垂,仿佛在悲悯地注视着这片苍茫大地。佛像的莲座、衣纹、背光,无不雕刻得精美绝伦,镶嵌着细碎的绿松石、**和青金石,色彩庄重而华美。佛像前方,还供奉着新鲜采摘的雪莲、洁白的哈达和点燃的酥油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和温暖的光晕。
马车旁,云珠公主并未乘车,而是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雪山骏马。她换上了一身更加符合吐蕃风格的装束——内里是素雅的月白色丝绸长袍,外罩一件用金线绣着繁复吉祥八宝图案、边缘镶着雪白貂绒的深红色藏式氆氇长袍。乌黑的长发不再编辫,而是梳成端庄的盘髻,发髻上只簪着一支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赤金步摇。她脸上未施脂粉,肤色因高原反应和寒风而略显苍白,却更衬得那双星眸清澈明亮,如同高原圣湖之水。她神情肃穆而虔诚,双手合十于胸前,口中低声诵念着梵文佛经,姿态优雅而神圣,宛如度母临凡。
马车后方,是十几辆满载货物的牛车。车上没有丝绸瓷器,而是堆积如山的酥油块、成捆的崭新五彩经幡、洁白的哈达、黄铜打造的酥油灯盏、以及成袋的糌粑(青稞炒面)和砖茶。几十名穿着朴素、神情恭敬的工匠和商队伙计跟在车旁。
队伍最后,则是数十名由“苏记”商队管事带领的、穿着厚实皮袄的脚夫,他们扛着沉重的木箱,里面装着雕刻工具、金箔、颜料和各种建筑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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