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澈醒来的时候,感到有一道明亮的光照在了脸上。
即使隔着眼皮,都金黄的刺目。
这让他很不适应,伸手搁在额头上挡着光线,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辆正在行驶的绿皮火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泡面味,车子开在铁轨上,不时发出“咣当、咣当”的颠簸声。
旭日初升,金灿灿的光线正好从窗子外面照进来,洒在他的身上。
不知哪里传来有人低低的抱怨声:“见鬼的,这破车慢得要命,坐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见鬼”?
灵界里本来到处都是鬼,没人会说这样的话。
宣澈坐直了身体,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回到了阳间。
当鬼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以至于对阳间的很多东西他都已经不太熟悉,怎么忘了,只有这里才会出现这么灿烂的阳光。
在灵界,阳光十年照耀一次,被一层保护灵魂的结界隔在外面,晦暗而阴沉,但他总是会站在窗前,长久地凝望。
“请您还是稍稍远离一些吧,要是被灼伤了魂体,就会灰飞烟灭的啊。”
新来的小鬼站在远处,小心翼翼地劝说着他,毕竟每一回太阳爆发照入灵界,都有不少的魂魄从此消散。
但他知道,他不会。
死时,他还剩下最后一道灵魄没有消散,他记得自己如何死在阳间,记得那里的太阳每一天都会升起,记得自己曾经对什么人承诺过“等我回来”。
作为一个不算活着的人,一只不会消散的鬼,他在这片黑暗、冷寂、空旷的灵界中生活着,漫长的一年又一年过去,他已经快把阳间的事忘得差不多了。
他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鬼,也越来越不耐烦,他开始习惯黑暗,开始不再畏惧寒冷,开始喜欢血的味道。
唯有那口气吊在胸口,像是一团不息的火焰,跳腾出所有的渴望。
回去,回去。
终于在这一天,他成功了。
只是……
宣澈侧过头,将目光投向车窗。
玻璃外,重重叠叠的山峦与树木正在不断倒退,玻璃上,映出一张说得上十分丑陋的脸。
不是天生五官长得不好看,而是仿佛生了什么怪病一样,整张脸又红又肿,看不出本来面目,宣澈都能从车窗里看到斜后方铺位上的乘客无意中抬头时,对他投来的厌恶眼神。
身体的原主名叫禹希,是个网红主播,最近一些爆料而风评不太好,大概是急于留住粉丝,所以他频繁地整容,终于把这张脸给整毁了。
而他的身体也因为面部伤口的感染而变得十分虚弱,最终吸引来了恶灵,被吞噬了所有的生机。
宣澈能够看到,此刻在自己肩头的位置,正赫然有一个通体血红色的婴儿趴在那里,张开嘴露出一口青黑色的尖锐牙齿,咬着他的脖颈大口大口地吸食着什么。
——血蛊婴灵,人为炼出的鬼胎。
它的脖颈上挂着一粒月光色的珠子,珠身浑圆而温润,明明应该是晶莹的质地,此刻却仿佛蒙上了灰尘般的黯淡无光。
宣澈轻轻碰了下那颗珠子。
在接触的一刹那,他的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难言的熟悉和喜悦猝不及防地涌入心房,竟令人产生了一种身死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过的奇异动容,好像他与珠子从来就应该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宣澈几乎是一下就确定了,这颗珠子是用他的骨灰炼成的。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受到邪力的驱使,他才会出现在了这里,附在被婴灵吸光了气运而死的禹希身上。
而婴灵也十分嚣张,表情狰狞而凶狠,丝毫不在意宣澈看过来的目光,反而将牙齿冲着他的脖颈咬得更深了一些。
没想到,下一刻,宣澈的三根手指就捏在了它细细的脖颈上。
——怎么,这个人类竟然能碰到它?!
婴灵大惊!
它想反击,却感到对方的手简直像是铁钳一样难以挣脱,一股强大而黑暗的力量将它包裹在里面,磅礴的黑气强行渗入它的身体,它用尽全力挣扎,却只能听到自己身上因为骨头被挤压过度发出的脆响。
好邪恶……好可怕……
明明它才是恶灵啊!
婴灵的身体越来越胀,好像下一秒就要炸开一样,宣澈却在这时突然松开了手,把它丢到了地上。
婴灵忙不迭地逃跑了。
宣澈慢慢地靠回到窗前,冲着车窗眨了下眼睛。
整张惨不忍睹的脸上唯剩这双眼睛最是美丽,深邃而含情,阳光照进去,仿佛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但如果深深凝望,就会发现,那眼底尽是一片荒芜的冷寂,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
他离世十年,离世之前,身败名裂,亲友离散,尸骨无存,重回阳间之后,容貌尽毁,身虚体弱,甚至连骨头都被做成了邪器。
这个开局好像对他不太友好呢。
宣澈撑着额头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含笑叹了口气。
所以,当年那些人,也该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了。
*
婴灵往往是所有怨灵中力量最为可怕的一种。
它们都是一些刚出生就殒命的小孩子,或者是甚至还没来得及真正降生到过这个世界上的死胎,所以怨气最重,力量最纯粹,心性最恶毒,但头脑也最简单。
刚才的婴灵被吓破了胆子,它的脑子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把它抓住的人才可怕的像个真正的恶魔,好不容易逃掉之后,立刻慌张地四腿并用,向着另一处铺位爬去。
随着天亮,乘客们也逐渐起身,在火车中间的过道上来来去去,婴灵从他们的脚边爬过,带着一股蚀骨的阴煞。
有人打了个喷嚏,喃喃说道:“这空调也太冷了吧。”然后抬脚继续向前,并没有察觉自己的步伐从婴灵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到了一处铺位前,婴灵一下子跳起来,趴到了一个男人的胳膊上。
“回来了?”
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论相貌也可以称得上一句英俊,眉宇间带着股阴鸷之色,让人一眼看上去时就会觉得不太舒服。
他将手放在婴灵的头上,却不是要抚摸,而是从中抽出了一股股的红气。
这男人贪婪地汲取着红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次婴灵带回来的生机,好像格外醇美可口。
男人忍不住把那些生机吸得干干净净,直到婴灵整个瘪下去了,才把它松开。
婴灵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又被一只带着金戒指的手捡了起来,放进了旁边的行李包里。
“你也太粗暴了,一点生机都不留下。”
对面的女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将手伸过去,安抚了拍了拍婴灵,又放低了声音:
“谭森,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孩子,要不是那个时候你一定要活胎来练傀儡,他就会被健康地生下来,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谭森嗤笑道:“说得好像你没得着好处似的。要不是我当年发现了这宝贝,你能有现在的日子?先看看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怎么挣来的吧!”
他们曾经都是玄学门派中的人。
但由于天赋有限,那些法术学来学去也出不了什么名堂,所以接不到外派的任务,只能一直在门派中打杂,勉强维持生活。
直到那一天……
在一处废弃的老火车站里,他们看见了那个人。
曾经让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才少年,此时却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谭森以为他死了,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寻找一些财物和法器,却被一只颤抖的手攥住了手腕。
他低下头去,就看到了一双眼睛,明明已经是只剩了一口气的人,眼中却仿佛燃烧着两团烈焰,充满了活下去的渴望,明亮炫目到不可思议。
他敬畏惯了这个人,见事情败露,吓得甩开手连滚带爬地就要跑,慌乱之下摔了一跤,回头看去,却发现对方倒在地上,连那只被甩开的手都无力抬起来了。
他是真的已经不行了。
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狂喜涌上了谭森的心头,同时,他也冒出了一个十分丧心病狂的想法。
像宣澈这种生来灵根秀骨,后天功力又非常精纯的人,不需要从他身上去找任何财物,他的骨头就是最上品的法器材料,风水轮流转,现在岂不是他们的运气来了?
他举起手中的刀,挥了下去。
杀人之后,他们三个人又一起肢解了尸体,将骨头烧成灰之后,大部分去黑市上高价兜售,自己则也留下了一小撮,炼成了一颗能够奴役恶灵的骨珠。
从此,他们的整个人生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靠着这笔意外之财,以及从别人身上不断偷窃来的气运活得顺风顺水。
算来已经十年了。
“嫂子,别生气了,来,喝口水吃点东西吧。”
谭森身边还坐着他的弟弟谭林,三人这次是准备一起回趟老家,这时,他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又道:
“现在火车上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确实干什么都不方便。咱们还得借点气运谈笔大生意呢,大哥也是着急,等下了车可能就好了。”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火车却突兀地停了。
明明还没有到站,人们都惊讶地抬起头来,纷纷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往前开?”
谭森皱眉道:“我去看看。”
他站起身来,刚要去找列车员询问,就听见一个声音回答道:“前方大暴雨,临时停车了。”
这声音很好听,带着些令人清心凝神的疏冷,可是就在这时,谭森脑海中突然又冒出来了另外一句话,与这个声音交叠着响起。
“害我性命,毁我尸身……当杀……”
他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发现是个身材修长,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正从自己身边经过。
他脸上带着口罩,看不清楚模样,一双眼睛倒是若秋水寒波,生得极美,轻描淡写地瞥了谭森一眼。
刚才那句“前方大暴雨,临时停车”显然是这个人说的,至于其他的……谭森左右看看,发现妻子和兄弟都没有任何异样神情,显然什么都没听见。
——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宣澈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径直走过去了,好像他也不过是个过路人,只是随口解答了一句疑问而已。
他的背影很快被别人挡上了,斜对面有个小姑娘大概是觉得他的身姿挺拔好看,拿着手机悄悄地拍着,周围的乘客们聊天聊得热闹,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可谭森就是心里不安,因为那句话……他曾经听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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