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
容颍近在咫尺,近到赵阶都能看清皇帝生着多少根睫毛。
他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的目光从方才的欣喜变作冷漠,还隐约有些怒意,旋即,一切情绪都消失不见。
容颍抽手,面无表情地起身就走。
赵阶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保持着一个握的姿势。
容颍,赵阶皱着眉想,到底在矫情什么?
容颍那点心思昭然若揭,眼下他直接说了,对方却满面的不高兴,好似被侮辱了一般。
他甩了甩手,皇帝就站在不远处冷眼看了他片刻,淡淡地问:“走吗?”
站在一旁装鹌鹑的明许叹为观止。
能让已经生气的皇帝压下脾气,这位赵郎君,可真有本事!
赵阶原以为刚才的许诺都会随着自己的“言辞失当”烟消云散,不料容颍还愿意带着他,利落地起身,拍拍长袍上的压痕,果断答道:“走。”
赵阶大病未愈,容颍断然不许他步行去御书房,于是赵阶被迫与帝王同乘一辇车。
赵阶一面摆弄着出门时容颍命人给他披上的披风带子,一面没心没肺地问:“生气了?”
容颍没回答,安安静静正襟危坐,好似根本没听见赵阶在同他说话。
看来是真生气了。
赵阶凑过去,从下往上欠嗖嗖地去看皇帝的神情,“奇了,臣与景行谋反那日都没见您这么生气。”这倒不是真话,因为那时容颍显然已怒不可遏,天子一怒,远非今日冷脸不语可以比拟的。
说完他就听见容颍的呼吸声顿了下。
看起来更生气了。
赵阶这个人很有点招猫逗狗的破毛病,别人越生气他越想看看对方能生气到何种程度,把人气哭了偶尔还能哄哄,容颍不在他哄的范围之内,但他确实好奇,因为这三两句话,能把容颍气成什么样。
“陛下啊,”赵阶换了个口气,好似朝堂上六七十岁白发苍苍的忠贞老臣一般苦口婆心,“食色性也,人之大伦,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凑得更近,注视着皇帝陛下如冰似雪的仙姿佚貌,唇角有点得意地翘着,“何以色变?”
只要再往上些,赵阶的额头就能撞上容颍的嘴唇。
赵阶没有动,保持着这个姿势笑道:“难道陛下真要做忘情圣人?”
他身上沾染着容颍平日里惯用的梅香。
幽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容颍鼻尖。
后者下意识屏息了一瞬,而后才缓缓地放松下来,淡淡地回答:“圣人无欲,贤人遏欲,庸人纵欲。朕做不得圣贤,却也不愿意做庸人。”
赵阶嗤笑,略一抬头,险些与容颍鼻尖相贴。
“能做出囚臣子于内宫之事,”他低笑道:“您的确不是庸人。”
容颍伸手。
赵阶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下一刻,帝王将手贴在赵阶额上,轻轻一推。
那股梅香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陛下,”赵阶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容颍的手一直很凉,贴上去如同被细雪拂面,他不知有意无意地往容颍身上看,“若有隐疾,还是要及早看太医,不要讳疾忌医。”
容颍神情无改,“多谢阿阶关怀。”
赵阶颇觉无趣,往后面一靠,没骨头似的坐下了,低声嘟囔了句,“怎么一个个都这幅样子。”
容颍扬眉,“一个个?”
长长的披风堆在一处,将赵阶裹在其中,他只露了脑袋,听到声音往容颍那边歪歪头,好一副无知无辜的模样,“你们都要做圣贤。”
“你们?”帝王眯了下眼,“那个你们,是谁?”
“世子。”赵阶答得毫不避讳。
他也无需避讳,因为他与崔静允是名正言顺的先帝赐婚,虽然,眼下有个小问题——就是崔静允死了。
容颍淡色的眼睛凝视着赵阶,专注得令人头皮发麻,半晌,蓦地笑了,“阿阶这种话,竟与外人都说过吗。”
赵阶疑惑地看了眼容颍。
到底谁是外人?
当日他与崔静允被容冕赐婚,崔静允后来不知怎么想的,竟同他说,若是有心上人不必在意自己的存在,一切随赵阶的心意,但是万勿让旁人知晓。
赵阶不以为意,而且觉得崔静允病得不轻。
倒不是赵阶真喜欢崔世子,而是赵阶谁都不喜欢。
赵郎君一生没心没肺,哪里真心实意地在乎过谁?
于是他反问:“那你呢?”
崔静允不答,神色其实很像方才冷着脸的容颍,然后赵阶拍着崔静允的肩膀道:“食色,性也,你不用害羞,真有也不必告诉我。”
崔静允无言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
辇车内,两人再无言,直到入书房,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御书房规制极有雅趣,书房分前后,前室为皇帝平日里处理公务,与大臣会谈之所,后室则是满架书籍,汗牛充栋,俯仰皆是,且另辟一架,存放要紧公文,后室只一桌案,供人看书时用,书房前后皆用沉水香,气味幽淡。
赵阶虽不是第一次来,但亦许久没来,眼睛不由得一亮。
容颍看着他的神情,忽地觉得自己方才生气生得毫无必要。
他只说了句,“选好了书到前室来看。”
赵阶眨眼,明知故问,“臣会不会妨碍陛下公务?”
不由得感叹容颍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
以赵阶的秉性,他自忖倘若自己做了皇帝,被他委以信任的臣下谋反,他不下令凌迟,已是十分心慈手软。
倘是爱重之人,便更要处置,绝不容情。
容颍淡淡道:“无碍。”
赵阶眼见容颍微微扬起的唇角又放下去,顿觉一言难尽。
容颍在高兴什么?容颍在不高兴什么?
语毕,容颍离开后室,将书房留给了赵阶一个人。
赵阶的目光先落在各种机要文书上,每一格子内都垂着一条悬挂着玉片的青色绳结,随着外面的徐徐微风,轻轻摇晃作响,玉鸣润泽清亮。
赵阶移开了目光,这些文书此刻对他而言没有意义,若无其事地仔细选了几本未在外面流传的残卷孤本,在内室停留了有小半时辰,方心满意足地抱着走出去。
他双眼惬意地弯着,竟不想御书房有官员在,直直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一身浓紫官袍,生得高大英挺,行止利落,很有几分武人气魄,样貌看上去还很年轻,两鬓却已然全白。
李微明,李大人。赵阶心道。
兵部尚书,赵阶的老熟人。
李微明算是朝中少有没对赵阶长相身份指指点点过的官员,俩人曾经共事,李微明行事果决,雷厉风行,赵阶虽对朝中同僚大多无好感,但不厌恶李微明。
时人永远偏重推崇高风峻节,怀瑾握瑜的谦谦君子,赵阶做官的时候就被言官以重颜色,轻德行为由弹劾过,赵阶当着容颍的面驳了回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毁乃不孝,我容貌为天生父母所予,难道非要刮花了脸来上朝才叫重德行?到那时大人要不要弹劾我个御前失仪之罪?还是要弹劾我不忠不孝?”
赵阶朝李微明点点头,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坐哪,得容颍示意,坐到了他旁侧的位置。
饶是李微明作为见过不少腥风血雨,朝中倾轧的老臣,此刻也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赵阶。他对自己说。
这是赵阶?!
赵阶居然没死?
作为血亲,容颍给了崔静允在牢狱中自尽的体面,其余参与官员,皆明正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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